海之魂
炎炎暑日,不经意间,拐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拆”字遍布各旧房店面,犹如待斩之人背后插的木牌般瞩目。但就在那粗咯咯的血色中,偏偏就有那么一片蓝,从衣架上垂下,纤长素雅。一条曳地长裙,让人顿生欢喜。冰蚕丝,盈盈一握,指尖触到的是难得的清凉、柔软。“海水”蓝幽幽,暗地里的涌流自然无人得见。彩蝶翩翩,是梁祝还是庄周?天空,亦是蓝汪汪,海天一色,以至于让人迷惑蝶是在空中舞抑或在水底游? 老板走过来,是个美人。身形秀颀。眉弯目长。黑色的吊带小背心,水洗牛仔短裤,白平跟人字拖,大脚趾涂着蔻丹。 “要么?贱价买。”声音有点点慵懒,“你的气质,穿这裙挺合适的。”她从架子上取下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看,怎样?”她鼻翼旁两颗小雀斑闪了闪,似美人鱼的鳞片。穿上这条裙,该浅步轻移,一如舞台上的青衣?讨价还价,付钱,装袋,欣欣然离开小店,静静的蔚蓝被我携进了家。 我偏爱蓝,偏爱天空、大海一样的蓝。那年,我陪着病重的父亲去看海。一路转车、颠簸,到的就是鼓浪屿。我们曾在那儿的海滩静坐了两个小时,享受着海、阳光、花卉凝成的色彩绚烂的热带风情。涨潮过后,曾冲刷过的沙滩上,一线湿润的吻痕曲曲弯弯。沿着吻痕,我们捡拾着贝壳。当拾到一枚罕见的贝壳时,父亲会像孩子般欣喜!太阳光影做着一项神奇奥变的工作,柠檬绿、玫瑰红、芒果黄……阳光照在父亲清癯的脸上,弓着的背脊上,粗大的指节上,温暖、灼热。孩子气的父亲特意用矿泉水瓶盛了半瓶海水,瓶底缀上一枚枚精巧的螺贝。轻轻摇动瓶子,“海水”荡漾,父亲似乎看到了海笑的漩涡,也满足地笑了。那笑容定格在了六年前,建军节。农历七月初八上午8点58分。 自那以后,我更迷恋大海。梦里,鼓浪屿的滔滔白浪从天际滚滚而来,推涌追逐,由远而近,越近越高,愈高愈响,宛如千军万马挟着万钧雷霆奔腾而至,一片欢啸之声直逼沙滩!浪花跳跃、迸溅,喧哗!仿佛那儿正进行着一场战斗的预演,它们享受着战斗的无穷的欢乐!梦醒后,枕畔犹咸寒! 我思念起了诗人郑玲。2011年暑假,我在她家陪护,亲眼看着她如何用诗性的美丽,装点那备受病魔、衰老摧残的面容。一年过去,她经历了心脏搭桥等大大小小十来次的手术,屡屡次次从死神的手中挣脱,重新让那一缕晨曦如热毛巾般敷到自己脸上。今年暑假,老友去看她时,她已不能识人,可是,她断少不了喃喃自语,她的爱人陈善壎把她的语言的碎片记录下来,竟然就是一句句的诗!我的心不自主地震颤不已!十多岁开始写诗,在文坛崭露头角;八十多岁,生命进入幽谷,那神性的光明仍照耀着她渐进蒙昧的脑子,那是怎样的视诗为生命的真正的诗人呀!我想起她赠给刘舰平老师的诗句:“光明在你面前盛开。”于她自己,不是同样契合? 有位好友从海南旅行回来,送我一只虎纹海螺。我把它摆在书桌上手提旁。夏夜,我身着曳地蓝裙,敲击键盘,大海的涛声似乎又在我耳边依旧:终生以卧虎的雄姿踞于海底,利齿嵌入柔软肉体的深处,纵使鲜血淋淋也无怨无悔!那就是大海的品性与神魄,那就是光明、呐喊、圣洁及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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