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公元一九三三年，母亲出生于一个小地主兼小商人家庭，受山川灵秀之气的滋养，出落得娇小玲珑，美丽可人，又且人品贤淑、女工出色，在山乡远近闻名。年已及笈，适逢解放，因成分不好，直到十八岁才得以出阁，嫁给了出身中农当时年仅十六的父亲。从此失去了作为千金小姐贵夫人的环境和条件，成了一名长年辛勤劳作一生艰难维持的普通家庭妇女。
    母亲与父亲一共生养了八个子女，身体虚弱，气力不济，加以裹了双小脚，很难下水田做农活。而浆洗十一人的衣服及床帐被褥等等，并对付十一张饥饿的嘴巴，也着实更是极不容易的事。同时还得在生产队为集体养猪。小猪们倒也活蹦乱跳，大猪也渐渐有了点膘。可恨的是过年时，我家从生产队分得的猪肉很少，因为那时我家正是个最大的缺粮户，什么都分得少，有时甚至都分不到什么。安顿了猪们回家，母亲想尽了各种办法偷偷捎带点苕根苕蒂、嫩南瓜叶和蓝花尖之类，为孩子们做蒸菜。
    十一口人，老小居多，劳动力少，粮食紧缺，好年中大约有三到四个月有糙米饭或变了质的红米饭吃，另外苕米饭也是好东西。度日艰难，让人头疼百倍。那时应该有许多发明，只是没有申请专利。做蒸菜就是母亲的一项拿手活了。蒸菜的原料除了少量的米面，苕根苕蒂、嫩南瓜叶和蓝花尖之外，还包括苦菜花、马齿苋、灰苋、地米菜、野莴苣之类，都是孩子们饿着肚子僵了眼珠寻来的。诱人的米面味中透出野菜的清香，扑鼻钻胃，大人孩子都觉得辛苦劳作有了酬报，值了。因为欣喜，一筷子刚出笼的蒸菜落在了我的胸前。痛苦地嚎着，赶紧抓进嘴里，而一块旗帜似的伤疤烫下了，留住了对那段艰辛岁月的终身纪念。现在的餐桌上我是很少动蒸菜的，我觉得没有比我母亲做的蒸菜更美的了。
    文火炒黄豆是母亲的绝技之一。先用温水泡黄豆两个小时以上，再让风吹干水气，然后用文火烧着锅子，把黄豆倒入锅里，拿着锅铲缓慢而不停顿地翻炒着。黄豆在锅子里发出悦耳的沙沙声。火候正好的时候，将黄豆盛起来，摊在小沙撮里。稍冷，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撮两颗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立即成粉粒儿，化在口水里，哧溜溜就进了胃，真是又温又香又脆又酥，十分可口。遇到特殊的好日子，撒些细细的盐末儿，就是绝佳的下酒菜。黄豆端上桌之前，母亲藏了一小撮，偷着给我三五颗。我心蹦跳着，捧着宝贝似的，好长时间才享受完。
    过大年，是厨艺高超的母亲大展身手的时候，遇到好年景，母亲可以整出饱满的十碗了。蒸年糕、做鱼丸、烧肥肉、烩猪头菜，母亲样样在行。这时候，小菜也滋润得更其鲜美诱人了。孩子们大饱口福。腰酸背痛的母亲却总是吃得不多，她说，闻香已经闻饱了；吃肉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呢。如果自己家能杀一头百斤左右的年猪，那就幸福得不得了。猪头煮得特别香，我最喜欢的猪耳朵更成了一种极大的诱惑。准备过年，努力地寻了两大篮猪草，母亲奖赏我一根半根切好的猪耳朵条，让我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煮了猪头的肥水也有妙用，用它再煮的萝卜片也是一种美味。年三十夜里守年，火坑里架上三脚架，鼎锅里沸腾着萝卜片，家人们手里的筷子来往着，温馨就渐渐弥漫开来。另外，就是那腌了猪肉的腥水也用来泡咸萝卜，然后捞起来晒干，收藏了借以帮着度过青黄不接的季节。杀了年猪的另一大好处，就是酷暑的双抢期间有腊肉吃。母亲制作的腊肉比鲜肉更香更诱人。
    年龄虽小，放了暑假的我跟兄弟姐妹们一样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最苦最紧张的时候，早晨三四点起床，晚上九到十点回家。骨头似要散架，精神已近迷糊。母亲的一片腊肉就是最好的双重慰藉。洗了澡躺在破旧的竹凉床上，摊着。母亲手里的陈旧芭扇或油纸扇不停地挥动着。梦话渐渐响起。日子是苦到了极点，而儿童的天性并未泯灭。跟大多数孩子一样，夏夜里捉萤火虫是令人忘情的乐趣。母亲也不嗔怪，虽然孩子们疯得浑身是汗，弄脏了才换的裤褂。农历的七月初七夜，是最浪漫的夜晚。扑了几只萤火虫，赶快回来听暂歇的母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母亲的声音委婉动听，令人砰然心动。百听不厌，很是投入，我跑到苦瓜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的窃窃私语。风吹过苦瓜藤发出轻微的簌簌声。我没有听懂鹊桥上的情话。回到凉床上，继续感受母亲手里扇子上散发出的母爱，而母亲的手好象总是没有停过。其情其景永难忘怀，曾作一首《儿时七夕》以纪：

天上牵牛织女星，世间童子戏流萤。
苦瓜架下婵娟语，野草丛中蟋蟀鸣。
夜月融融照流水，长空寂寂逝飞莺。
农人挥汗归来晚，破扇凉床呓语生。

    母亲厨艺发挥到极致的同时，针指女工也一样没闲下，使孩子们使全家人在那艰难的岁月里尽量饱暖一些。而母亲的美丽也在补丁连补丁的包裹下日渐失水萎缩，母亲的身体也在沉重的生活担子的积压下日渐失重枯槁了。不幸总是伴随着贫穷。虚岁五十六岁，母亲因病辞世。我愧疚，我恨怯懦无能的我没有尽到最大努力挽救母亲的生命。如果母亲再活二十年，可以使我略尽人子之孝，并从母亲那里得到更多的精神滋养。
    我传承了母亲的厨艺，传承了母亲的勤劳质朴和节俭，传承了母亲的爱，甚至让她没有机会分蘖的艺术细胞缓慢滋长起来。这，或可稍慰母亲于泉下。
    二十年来，我常常梦到母亲，每次醒来眼角噙泪。偏以种种借口饶恕自己没有多到母亲坟前跪拜。于母亲节做小诗一首，亦不能表达怀念母亲情感之万一。

梦中常有泪，慈母影依稀。
消夏摇油扇，驱寒补破衣。
生前情未尽，殁后爱何归？
无赖多遥祭，幽泉在翠微。

                                  2011年9月30日于洈水

过大年，是厨艺高超的“目”亲大展身手的时候---是母亲吧？

针“指”女工也一样没闲下，---是织吧？

真情的倾诉，感动！关怀小时候是个乖小孩，一定是妈妈的宝贝儿子！

“夜月融融照流水，长空寂寂逝飞莺。”关怀至情好文，让梅瓶感动至深！
您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为有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儿而欣慰！
遥祝一切顺心遂意！

[QUOTE][b]下面引用由[u]  蕭振[/u]发表的内容：[/b]

“怀念母亲”，感人至深！“梦中常有泪，慈母影依稀。”[/QUOTE]
谢谢萧先生惠临。问好。

[QUOTE][b]下面引用由[u]冰云[/u]发表的内容：[/b]

过大年，是厨艺高超的“目”亲大展身手的时候---是母亲吧？

针“指”女工也一样没闲下，---是织吧？

真情的倾诉，感动！关怀小时候是个乖小孩，一定是妈妈的宝贝儿子！[/QUOTE]
谢谢冰云君细读。问好。要改的已经改了。

[QUOTE][b]下面引用由[u]青花梅瓶[/u]发表的内容：[/b]


“夜月融融照流水，长空寂寂逝飞莺。”关怀至情好文，让梅瓶感动至深！
您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为有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儿而欣慰！
遥祝一切顺心遂意！[/QUOTE]
青花梅瓶 好。感谢惠临。

妙笔生情,慈母跃然荧屏。


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