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半辈子,总有什么在你心里活着。 也许是你小时候爬过的一棵树,玩过的一把木头手枪,洗过澡的一条小河,这些你都不会忘。它们可能都被你养在心里,一旦你什么时候寂寞了,或者你不知不觉变老了,它们都一个一个跳出来,陪你一起寂寞地变老。有时想想,心里有这么多东西陪着你,实在是你的幸运。
那是一只鸡。肥肥的,头上顶着红红的冠子,我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它在我脚下咕咕地叫着,转着圈找东西吃,偶尔抬头看我两眼,扑扑翅膀,摇晃一下脑袋,继续它的工作。在他眼里,我的价值抵不上一粒残缺的玉米。
还是一只公鸡呢。找到好吃的他就抬头大声的叫几声,几只母鸡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在地上一阵乱找,我没看到地上有什么好东西,鸡们却吃的很带劲儿,我羡慕它们,它们在一个鸡窝里同居,彼此都想着对方。
公鸡也会跟母鸡调情,有时用尖尖的嘴巴挠挠母鸡的脸,或者屁股,有时干脆就冲上去,把母鸡按在身下,母鸡不反抗,也许是装着反抗,半推半就把自己作为一只母鸡的宝贵青春无私地给了想着自己念着自己疼着自己的公鸡。
那是一头驴。帮人拉车,只要有一条缰绳,你牵起它它会跟你走,你把它套在车辕里,它就会跟你上路,不管走多远,它都不会停下来,除非实在走不动了。
一头驴如果跟了你好多年,它会对你有感情,干活的时候你随便一招呼,它就好好给你干,从不偷懒。它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小孩就欺负你,我不如驴高的时候牵过一次驴在街上走,满街人都看我,有夸奖我的,说这小孩真是的,更多的人是在夸驴,“驴也通人性啊!”夸我的人是老人,他们怜悯我;夸驴的人是小孩,他们羡慕我。
那是一条狗。它跟我生活了好多年,总爱在我的大门外逛荡。我先是背着书包上学去,它向我摇摇尾巴,我冲它摆摆手,它不跟我去,它看到我背着书包就知道我去上学,它也知道自己是条狗,没有资格跟我进学堂,就在家里耐心地等我。背了很多年书包我也没有把自己背进城里,让狗空等了我那么多年,我最终变成了农民,狗也就还是条农狗。变成农民的我又扛着一张铁锨去浇地啦,它就跟在我后面,到庄稼地里看我干活,一锨一锨的土扬起,狗看得兴奋,跑到我身边,抬腿抱住我亲亲,我忙了,它就自己一个玩。跟狗在一块干活,我不寂寞,也不委屈。
晚上,人们都睡了,它也睡,但很警觉,家里有点动静,它要汪汪几声大声地告诉我有情况。天气太冷我不愿起床,只是侧耳听了听,其实没情况,我知道狗怕冷叫几声也许是驱赶寒气,我又睡了,它也不叫了。一户农家小院,住着一条狗是必需的,狗不止为防贼,它还防着黄鼠狼狐狸之类的同道朋友,虽然狗跟它们比跟人血缘关系更近一些,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它更替人着想,黄鼠狼狐狸之流来偷鸡是万万不行的,狗会奋起反抗,它知道主人养它的目的。为主人服务的狗是一条好狗,这是一条狗的座右铭。 其实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它为人防着寂寞。没有狗的长长冬夜,人会觉得活不下去,狗吠是乡村人的小夜曲,它让人知道活下去的滋味。
一个人的灵魂里总活着些东西。灵魂是一棵树,树枝上站着鸡,树干上拴着驴,树根下趴着狗,起初你不在意,时间久了,它们会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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