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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12岁,晓风发育期
    12岁,我的发育期


    (一)、难忘1976

        1976年,又是一个春天,没有任何一个老人,到我所生活的重庆来画一个圈,可春天的故事,却依然在我的身边,不断上演。
        那一年,我12岁。
        那一年,我们共和国的朱元帅和我所崇敬无比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在没跟我打任何招呼甚至连“再见”都懒得跟我说一声的情况下,竟然撒手人寰。晓风我为此有些生气同时也伤心不已,这倒是不是什么面子问题,我一直打心眼里非常非常的热爱他们老哥俩。
        那一年,晓风我开始发育了。
        那一年,街道上居委会发给所有上山下乡的知青们的最昂贵的送别礼物,是一顶草帽。我用水彩笔在姐姐的草帽上精心绘制了一颗红五星,当时我心中正默想着大智大勇与胡汉三周旋到底的潘冬子。母亲则用她那娟秀的毛笔字在那顶草帽上庄重地写下了“铁心务农”这四个斩钉截铁的大字。而父亲对姐姐最神圣的教诲是“你一定要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跟随一家人满怀希望地送姐姐到了她插队落户的那个在我今天看来仍然是满目青山的生产队。上至公社书记,下到生产队的会计和相邻的社员,我父亲带去的一条当时市面上要两毛六分钱才能买到一包的巨浪牌香烟硬是洋洋洒洒走了个遍,总算是跟当地的贫下中农攀上了点缘分。
        知青们战天斗地大干快上学大寨的热情,和他们月黑风高里偷鸡摸狗丧尽天良地破坏社会主义的那些不良行为,都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我十分向往知青生活,盼望快点长大,当一名知青,从此不用因一点小错而被父亲那打起人来疼痛无比的“煅掌”搧来搧去,也不必听母亲那絮絮叨叨诲人不倦的教导啦。嘿嘿,到那时,我就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一旦我自食其力,我能够成功地做一个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而一旦晓风我接下了社会主义的班,那共产主义社会离咱们中国人民就指日可待啦。
    火车风驰电掣,载着我的理想回重庆。一路上,我掐指盘算的结果令我万分沮丧:因为按照头一年我们国家实现四化的五年规划,到1980年我高中毕业再去下乡当知青的时候,四化中的农业现代化已经在咱们国家遍地开花了,开疆拓土的事儿基本上轮不到我了,祖国各地到处是一马平川麦浪滚滚,我顶多也就是开着收割机“红雨随心翻着浪”,远远没了战天斗地“天翻地覆慨而慷”的豪情。
        父母似乎发现了我情绪的低落,其实这种低落多少与我和姐姐的分别有点关系。但大人就是大人,“先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有所作为”。
        他们的教诲言犹在耳,可那时的晓风真不知如何才能“念好书”,是好好生生的念一本书把它倒背如流?还是这辈子就他妈呆在学校里听老师们给我讲书?
        这念书的日子要好久才是个尽头?
        总得给我一个帮贫下中农学大寨的机会嘛!
        我想当知青!!
        那时,我总是随父母工作的变动而频繁转学,在我的印象里,我整个的学生时代几乎每年都在转学。转来转去的直接恶果,是培养了我一种特殊的本领,那就是我每到一个陌生学校的崭新班级里,总能很快扫描出班上那些个最调皮捣蛋的主儿,并且总能够迅速而亲切地同他们打成一片。每次打驾滋事的时候,我都可以为他们递上半块砖头或者一小截棍棒什么的。
        但我几乎从不亲自动手打架斗殴——我孩提时代的所有的英雄梦,都与战争有关,但在每一次异常惨烈的战斗中,我都没有亲自冲锋陷阵——我总是在我的战士们对敌人高喊“缴枪不杀”而敌人被迫乖乖投降时,才欣然出现在地动山摇般欢呼胜利的场景中,一边对我的士兵们颔首称是以示嘉许,一边对那些垂头丧气敌方官兵宣讲我党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只有对日本鬼子,我多次讲过“你娃缴枪老子照样杀你”这种不太注意国际影响的话。12岁的我,已经自认为我可以解放全人类了,可老子就是偏偏不去解放你龟儿日本!
        许多年以后,我的法学思想史老师在为我讲解日尔曼祖先们“同态复仇”这一古老现象时,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我明白我当年对日本人民的偏执其实是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我完全可以在解放全人类的时候顺手牵羊般把我国东边那个一衣带水小得可怜且又多火山地震的东瀛岛国的人民给解放出来。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解放全人类,平地一声春雷响,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帮。于是我直奔解放碑喧嚣的街道上,在情绪激昂的游行队伍中,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中,在此起彼落的鞭炮声中,在大人们的腋下甚至胯间——满地里拼命的钻来爬去,与其他小伙伴们抢捡着五花八门燃放未尽的鞭炮。每捡到一颗“花皮炮”,便眉开眼笑如获至宝,这也恰好跟全国人民的欢欣鼓舞形成了交相辉映锦上添花的可喜局面——形势一片大好。
        终于,有一天,我的命运发生了一些改变、、、、、、
     
          (二)、两个凡是

        因父母工作变动,我再一次被他们转学到重庆城外一山里小乡镇的农村中学,那地方叫老厂厂,据说是旧社会重庆出川背盐去贵州的出发点。
        我被分配在初二年级的某个班。这个班大部分同学是那个乡镇里拥有令人羡慕的居民户口、每月由国家定量供应粮票的乡镇居民子弟。只有少数几个是从山后边起早贪黑背起背兜翻山越岭赶来求知的贫下中农的后代。他们的背兜里通常装有三样东西,一是当天的午餐如红苕、玉米棒或大米,交食堂加工每次只需一分钱;二是他们的赖以求学的书包;三是一把镰刀——每天放学的路上,无论天晴落雨,他们都要沿途打满一背兜的猪草才能回家。
    但他们毕竟是少数,并不防碍我们班成为全校唯一令校方领导们十分骄傲的“城镇班”。我们班人才济济英杰辈出,各科考试成绩均名列全年级第一,甚至劳动、体育和政治运动都从不落下。
        在多次愤怒声讨四人帮滔天罪行的黑板报、大字报等政治运动中我们班总是独占鳌头领尽了风骚。我甚至写出了“我曾经在报纸上一看到王洪文站在毛主席身边我就为我们国家捏了一把冷汗担心我党出现林彪第二”这种先知先觉又事后诸葛的漂亮话来。
    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四人帮确实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可我体内的“万恶之源”却不知怎的在他们倒下之后不久的某个夜里出现了第一次异常的勃起且一发不可收拾。
        辗转反侧的我惊惧万分。那时,中国的性教育为零。
        我所掌握的全部知识根本不足以解释我内心里对女性的焦渴、焦虑、神秘、恐惧等复杂而紧张的情绪。甚至在课堂上我都多次不可遏制地出现“生理器官异常勃起”的现象。我茫然环顾我周围的女生,以至于不能专心听讲。
        我不明白,不可一世嚣张一时的王张江姚四人帮为什么轰然倒坍?他们的黯然趴下与我身理上的异常勃起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直接或间接、必然或偶然的联系?
    好在当时咱们共和国硕果仅存的几位老同志还健在,咱们百废待兴的祖国的这一片蓝天,有叶帅、聂帅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们给支撑着,我根本不用担心我的这点勃起是否够得着顶天立地。
        当时的英明领袖,那个慈眉善目的华国锋爷爷,他对晓风澄月“身理器官异常勃起”这档子破事儿似乎也不太在意,起码可以说是重视不够。他只匆匆丢下“两个凡是”便去忙他的“继续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去了。害得我失望了好一阵子。
        怎么啦,组织上不管我晓风了吗?
        还好,我感谢我的政治课老师,那位也曾经让我想入飞飞的漂亮的人民女教师。她在为我们传道授业解惑的时候,总是深入浅出地举一翻三,那种思维方式让我至今为止都获益匪浅并经常运用。
        她高瞻远瞩地讲解“两个凡是”,非常善于举例说明问题,而且她当时就说出了一句在我看来绝对是至理名言不容挑战的真理:
        “凡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就是三好生”。
        “那么反之”,她那坚定的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凡是德、智、体不够全面发展的学生,就不是三好生”。
        我深受启发,灵机一动,觉得我体内的这档子破问题大有希望迎刃而解。我自作聪明地以此类推,并很快得出令我比较满意的结论,我想:
        凡是能解决我体内焦渴的女同学,就是好同学;
        凡是不能解释我体内“生理器官异常勃起”的原因的老师,就不是好老师。
        事隔三十年以后,我前些日子参加一次网友们的南山聚会活动时,不慎在一农家乐的楼梯道上摔伤了腰,几天后发作时剧痛难忍,医生诊断为“腰椎间盘损伤性轻度膨出”,他在为我详细解释医学上椎间盘“膨出”与“突出”的细微区别时,我才猛然起想起了“异常勃起”、异军突起、高歌猛进等词语其实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晓风残月12岁那年的“身理器官异常勃起”,其实远远不至于祸国殃民,我们班上那些个风华正茂的女生,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可就在那时,反而是令我担心的女生,却偏偏出现了、、、、、、

          (三)、一位女生

        那时的我因学习成绩优秀而在班上甚至在年级都小有名气,老师布置那点作业摊在我面前,我几乎是一气呵成便完成了。而体内的困惑则继续让我倍受折磨,我在对女人的渴望和恐惧中几乎是与生俱来地就懂得了“转移注意”这一心理学原理——父亲的书架上没有任何一本关于生理卫生方面的书籍,我却在琳琅满目的圣人言中意外地发现了立排繁体字的《三国演义》,里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我连猜带懵总算了解了一个故事的大致梗概。
        那是一千八百多年前,有一群调皮捣蛋的不法之徒在社会上操兄弟伙,他们总是不知为什么打来打去的,一会儿握手言和,一会儿又大打出手,然后又修书言好,之后又你死我活、、、、、、就像我曾经为一块橡皮或一枝铅笔而邀约班上一帮坏同学去殴打另一个好同学一样,事后只需写上一份检查,再当着老师的面向那位好同学赔个理道个歉,于是大家就击掌言欢又成了亲密无间的同学,快乐无比的伙伴。
        当时,连我自己都崇拜我这种对经典作品连猜带懵的惊人的理解力。不过,我最终还是敏锐地,又不无丧气地发现我同曹操们的区别所在,那就是,曹操他总能够邀约起成千上万的兄弟伙挥师南下问鼎中原饮马长江,而我最多只能喊上班里少数的三五个坏同学帮我打架,且事后我还得花上五分钱请他们吃点爆米花什么的。
        当然,兄弟伙虽少,但总有排上用场的时候。
        我在课堂上并不是那种专心听讲积极发言的主儿。可因为成绩好,所以老师们在讲经布道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间用他(她)那充满期待目光向我投射过来,这使我两眼发毛心中发虚,担心他(她)看出我在课堂上都努力压制着自己体内的异常勃起,我不敢看老师的眼睛,尤其是女老师,以至于到课间休息时也不敢看任何女生们大胆而又天真无邪的眼睛。
        从那时起,我已经不敢主动跟任何女生讲话了。
        物理老师夸奖我,说我对虎克定律的理解和阐述非常清晰,力学基本功扎实,号召同学们向我学习。殊不知我对“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全部理解,都源自于我自身对异性的汹涌澎湃的焦渴以及我对这种焦渴的——竭尽全力的——如恨铁不成钢一般的——压制。
        前排左边的那个用红绸条捆绑独辫的女生,她从不专心听讲,课堂纪律十分差,整天东张西望。那晃来晃去的粗如莽蛇的一根黑辫,总是干扰着我故作姿态专注于讲台的左眼。
        我想,咱们国家的四化建设肯定没她的份儿,将来接社会主义的班也不会轮上她。每当老师表扬我的时候,她就要回过头来直勾勾的看我,我左眼的余光能够心虚得近乎发怵的感受到她的咄咄逼人。我从来没敢正视过她的眼,只在我受表扬时必作腼腆状低下头来的那一瞬间,才发现她那深蓝色底的碎红花袄虽然有点脏但的确有些好看。
        今天,我早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因为喜欢看她那“虽然有点脏但的确有些好看”的深蓝色底碎红花袄的缘故,所以,姑且就叫她碎花。
        碎花是一泼辣的老厂街镇上居民子女,她的长相我今天确实是搜索枯肠也回忆不起,一则因为那时的我从不敢正面看女生更不敢主动跟女生讲话,二则因“两个凡是”的妙理于我心中对女同学还没有漂亮与不漂亮之分,只有“好同学”与“不好同学”之别。所以我只能用“模糊”一词来形容她长得个什么小样了。
        我敢向当时尸骨未寒的毛泽东主席的在天之灵诅咒发誓:在碎花临死之前,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的眼!等我后来有机会真正看她的眼的时候,又因为恐惧而忽略了那双眼到底是单眼皮或是双眼皮。
        只偶尔在劳动课、体育课或课间休息大家跳绳、打球的时候,我才远远地、非常欣赏地观望过她活泼异常又泼辣非凡的身影。之所以说她泼辣非凡,是因为有次在和男生们争占乒乓球台时,她竟然敢于把球拍挥舞成我母亲在灶台上砍排骨时那种披荆斩棘的样子——直接往那男生双手霸占的乒乓球桌上毫不犹豫地跺将下去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只“铛!铛!!铛!!!”三下,就足以令我等在清脆的回响中抱头鼠窜,吓得我那个同学缩手不迭怏怏相让。
        我和我身边那帮坏同学都为那天乒乓桌旁悻然而退的男生感到耻辱,同时也非常的鸣不平。从此我对碎花有了三分敬畏,更对她充满了弃而不舍的六分的焦渴,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与希冀之类的复杂情绪。我暗自猜想着她应该就是我心目中“两个凡是”里能够解决晓风体内焦渴的“好同学”;但同时,我又与一帮坏同学在寻思着如何才能灭掉她的威风打掉她的锐气。
        终于,为我那男同学雪耻的机会来啦、、、、、、

    (四)、一口浓痰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真实的雪景,在重庆历史上绝对算是罕见的一场大雪。
        “南岸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校园内外,惟余莽莽,操场上下,顿失滔滔、、、、、、”毛主席英灵有知的谆谆教诲随着纷纷扬飘落而下的雪花漫天飞舞。“俱往矣,数风流小子,还看今朝”——我趴在二楼教室的窗户前,远远地瞄见三个女生并排着从操场向我们这边的灰楼——清一色青灰石块砌成的教学楼走来,中间那个穿深蓝色碎红花袄的女生就是碎花。
        近了,越来越近,眼看就到楼下。
        在坏同学们聒噪不止的怂恿下,我念想着惨遭碎花“跺手”的我中华热血男儿即我那不争气的男同学,怀着对日本女特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慨与希冀,狠狠地吸痰在口、运气于胸,盯准目标碎花,毫不妥协地“叭”的一声——
        不偏不倚,正中脑门、、、、、、
        她当时刚好与身边的两位女同学抬起头来,欣赏那漫天雪花飘舞飞扬的诗意盎然冰清玉洁的世界。而那些韵味雅致冰冷如浸的雪花点点,恰好与我那一粑热辣如火的浓痰,几乎就同时在她的脑门上——尘埃落定——肯定是深刻而又分明的——人生冷暖唯她自知。
        当时,身边那帮坏同学早已成缩头乌龟躲在一旁窃笑不已,唯有晓风我,因陶醉于“一痰中的”恰到好处妙到毫巅的命中率,还探着身子歪着脖子伸头俯瞰苍生一脸“靖康耻犹未雪”的昭然状。
        后悔是来不及的了。
        我惶恐不安地俯瞰着她那张仰头怒视苍穹的俊俏、生动的脸,我头脑中满是狗叫声、牛鸣声、杀猪声、铁匠铺的打铁声嗡嗡一团乱麻,一如老厂远山的白雪皑皑、山岚起伏、大地茫茫一般——
        那是我班主任张老师暴吼如钟的怒放;
        那是碎花她老汉的斥责与狂叫声狰狞如狼;
        那是我父亲那打起人来让我疼痛无比的“煅掌”的嗡嗡嗡的余响、、、、、
        我看见她,楼底下,风雪中,三个她,她一脸正义凛然“气吞山河咆哮如雷”的像;
        她看见我,灰楼上,窗户前,只有我,我一副潦倒极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样。
        我双腿在教室里发颤,脑壳在窗外纷飞的雪花中冷得发抖。此时,她愤怒的头颅昂首越过了弥漫飘舞的雪花,同时也越过了颤抖不止的晓风那呆头傻脑的小脑袋,直对着三楼上初三年级的教室狂骂:
    “哪个小屁眼儿虫?有本事不要躲嘛,伸个脑壳出来噻、、、、、、啥子人品嘛?老子今天让你娃跑脱了是马虾” 、、、、、、
        我缓慢地回首,抬头,仰望——
        楼上初三班的窗口,寂静如初空无一人,好像他们年级正在考试。只有漫天的雪花飘然而至,美丽清纯,晶莹剔透,浸润着我惊惶失措而又劫后余生的脸颊——她压根儿就根本不相信我晓风能够干得出如此“浓痰直抵脑门”的精准无误而又精妙绝伦的漂亮活儿!
    我多少有些失落,纷乱的雪花铺张大地,搅动得世间已灰楼惊梦,而它自己却无声无息还不曾张扬。
        今天,“啥子人品嘛”这句深刻的诘问,已成为我理直气壮地表达我心中郁闷与茫然的驾轻就熟的口头禅。可当时,我还真没有对我自己的人品产生过深刻的怀疑。12岁的我并不完全懂得因果报应的道理,我为我侥幸躲过碎花的破口漫骂、躲过张老师的暴吼如钟、躲过碎花她老汉的狰狞如狼、躲过我父亲“煅掌”的余响——而庆幸不已。
    哪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正悄悄等待着晓风、、、

       (五)、一块青包

        放学路上,雪已停,风也止,僵硬的红领巾配合着我干燥的歌声——“干!干!干!对着干!要同修正主义对着干!资产阶级在哪里抬头,我们就在哪里开战!!!”红领巾在胸前懒散地摇摆,我的心情在雪地里狂欢。回家必经的那棵老槐树下,冷不防闪出了三个怒目圆睁的豪女子,齐唰唰挡住了我的去路。三女不成虎,必为乱世妖。但见为首一巾帼:
        身着蓝底碎花袄,
        肩挎红星军用包;
        手持民间钢谷伞,
        横向皇天来挡道。
        不用问,她仨人曾经在风雪迷茫中漫无目标地狂骂无辜,但事后环顾冰清玉洁的世界,经过反复的一观察二询问三分析四判断,最终发现——晓风澄月劣迹斑斑!
        我知道这回轮到我败走麦城了。赵子龙长板坡的豪勇,张翼德当阳桥的威风,在我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我哪里是什么当英雄的料?一门心思只有个“跑”字。可三人已成品字形围将上来,我已无路可逃。
        我想到了曹操们打了就和好,和好了又再打的经典故事。但不知该如何才能既表达我示弱求饶的强烈愿望,同时又谋求到今儿个体面地全身而退。然而碎花她毕竟文化程度不高,估计她并不读《三国》、《水浒》之类的课外书籍,我刚说出个“我”字,接下来的阐述还没组织好语言,只见她更不打话,挥舞着手中那柄钢谷伞,直奔雪地里孤立无助的晓风抢将上来,只听得“呯”的一声响,我左边额头遭受到从未有过的重创,两眼直冒金星——真他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似乎屁股上还挨人踢了两脚、、、、、
        “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总算吓坏了她们,也算是保住了我作为男人最后的一点的尊严——因为是她们先逃跑,而晓风我:还坚守在原地,还倔强地、岿然不动地在无风无雪的荒原上哭泣。
        我左额上的这块青包至今仍然清晰可辨,那是母亲当年处置不当所致。她用一边用那时精贵得连炒菜都舍不得多放一点的菜油为我涂抹,一边心疼地数落我为何不小心偏偏就摔倒在乒乓球桌的角上了?要是刚巧撞瞎了眼睛那可如何是好呀?简直不敢想像。
        我是绝对不敢据实相告的。否则,父亲的“煅掌”定会向我煽将过来,让我再次陷入晕眩的深渊。
        菜油抹过的青包显得格外的明亮,颇有些招摇过市的味道,但我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在班上就抬不起头来。因为,我正与一帮坏同学密谋着报复的行动。
        兄弟伙虽少,但总有排上用场的时候。
        群情激愤的我们最初想过以牙还牙在放学的路上群殴碎花,但很快就偃旗息鼓放弃了这个打算。我们当时并不懂得“好男不和女斗”的人生大义,但我们知道一旦明火执仗的干,肯定会招来严厉的老师和各自的家长;更要命的是,碎花家里是乡上开铁匠铺的,她家常常天不亮就传出“钉钉铛铛”的打铁声震摄着我们,说不定当年关云长那把杀人如麻的青龙偃月刀就出自她老汉的老汉的祖先的祖先之手。每逢老厂赶场天,她家就门户大开,在街檐下摆出自家煅打的铁镐、铁锹和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刀具,她二哥抡动起二锤打铁时的凶捍样,使我们不敢去预见与她家直接作对的严重后果——她们家有六兄妹,而且她是老幺!
        “我赞成这样一句口号,叫做见弱可欺就欺,遇强能躲则躲。”这话有点像是哪个伟人说的,但我们是在还没听到他说这话之前,就一直这样按此原则办事的。
        咬牙切齿的我们也想过用弹弓悄悄地对她进行射击,但当时我们玩的那种用女生们捆发辫的橡皮筋做的小儿科弹弓,只能弹射纸折子弹或红苕藤子弹,射到她身上厚厚的碎红花袄上肯定不关痒痛,况且其射程也不足以瞒天过海隐蔽我们自己的身份。
        最终,妙招还是我想出来的。
        “把那狗屎糊到她龟儿衣服上去!”——我盯着路边一堆如蟠桃贡祖般生动如许热气腾腾的牛粪,坚决地、恶狠狠地说。
        于是,我们商量结果是:最佳时机定在劳动课的时候动手,由兄弟伙们在她交“成绩”时交替着拥挤她并转移她的视线,然后让那个曾经在乒乓台前被她“跺手”兄弟伙肩负报仇雪恨的使命,从背后上前去亲自把一砣混合了泥巴与狗屎的泥屎团子搭在她的背上并趁她毫无知觉的时候迅速脱离战斗远避作案现场、、、、、、
        这个绝顶聪明的阴谋的最终破产,不能怨我们的不智慧——那一砣不识趣的要命的巨大石头,彻底扰乱了我们周密的计划也打击了我们自以为坚不可摧坚如磐石的幼小的心灵、、、、、、


                (六)、一砣巨石

        我们学校几乎每周都有劳动课,时间为半天。山里的学校要想学工是不可能的;学农呢,除我们班外全部是农村孩子,农业生产他们早晚都得会的。于是,半天劳动课的主要任务就是建校劳动,口号是“人民学校人民建,我为校园做贡献”。
        校园实在太宽太大,占据了老厂整整一座山丘。所以我们总有挖不完的土,掏不光的泥,抬不尽的石——这对我当知青的梦想,倒算是聊作热身吧。
        老师们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的故事鼓舞着我们,每个班的“成绩堆”上都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班与班之间展开了劳动竞赛,看哪个班挖出来的土堆码得高、码得大、码得实在;飘扬的红旗下每班老师各拿个本子,记录着本班同学一簸箕一簸箕往土堆里添加的“成绩”并随时准备表扬——谁交得多、谁交得快、谁交得豪情满怀。同班同学之间也在这种你追我赶的社会主义劳动竞赛中不知不觉地并驾齐驱共同进步了。
        我们预先准备的报复行动就是要瞅准同学们纷纷上交“成绩”而老师忙于登记的时候,齐心协力,并配合默契地把那泥屎团子,向那“虽然有点脏但的确些好看的深蓝色碎红花袄”上——落实到位。兄弟伙们在劳动竞赛中互相传递着小兵张嘎一般严肃紧张又团结活泼的眼色,焦急地等待着千钧一发的复仇机会。
        但,碎花她的确是个学习不好纪律算差甚至劳动课都懒散的——四化建设没她的份儿接社会主义的班也轮不上她的主儿。
        她像其他高年级懒惰的同学一样,先在坡壁上向水平方向挖进一个小洞,然后躬着腰侧身坐进去,一边摆出电影《地道战》里抗日战士休息的姿势,一边用产自她家铁匠铺的小铁锹有一锹无一锹地上下左右拓展着她舒舒服服养尊处优的空间。
        “懒得不能再懒”——我这样想着她对待社会主义劳动竞赛的态度问题。
        她头顶上一块巨大的溶岩石正好被她当着是“休息室”的天花板,她有些惬意地坐在洞里自得其乐——头顶上有些泥块,正随她有一锹无一锹的节奏而有一块无一块地往下掉落。她仿佛感觉到什么,于是探出头来,挪出双脚,面朝我们准备起身离开那洞,但那一块巨大的约三吨重的石头已缓缓落下——我看得真切,不是“砸”在她背上的,而是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随着支撑它的泥土的松动,伴随着一声闷响,便缓缓地、轻轻地、柔柔地“搁”在碎花的肩背上——她已经动弹不得了。
        当时,她好像张口说了句什么,又像是哼了一声。在老师们手忙脚乱声嘶力竭地招呼着什么的时候,在有人企图应用力学上的杠杆原理去撬动那一方巨石以救出她来的时候,在附近操场上训练的解放军战士们闻讯赶来救援的时候,在乱哄哄一团糟挤来攘去的同学们中间,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地看到了她那双眼——那双曾经在课堂上让我觉得是咄咄逼人的、使我不能专心听讲的、我从不敢向左边瞟去看上一眼的——深不见底的眼。
        我踮起脚只能看到她的头和一双脚踝,因为,她的脊背和双腿已被那一方巨石稳如泰山地压迫成了一个“C”字型,并逐渐变型为数学上的“<”符号,然后就成了几乎平行于地面的“=”符号——这是电影里杂技演员才能做到的高难度动作。她那张面若死灰苍白如纸的脸上,一双眼十分顽强而努力地挣扎着、狰狞着,在解放军战士们即将动用工兵连设施拼上蛮力直接把她救出来之前——有那么一瞬间,那黑色的眼珠曾有过最后一次竭尽全力地向上翻动的企图且恰好被我看见——很快,那黑色的眼珠便灰暗、木然,无力地安静了下来、、、、、、
        至今,我还是不晓得她的眼到底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不过那双眼十分难看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恐怖。
        很久以来,我害怕想起她的眼,也害怕想起她这个人,更害怕想起我那自鸣得意却没能得逞的阴谋。
        但从那时起的很长一段时期内,我都非常乐意去想起她家那些伤心不已的三亲六戚们。因为,校方在有关上级部门的关怀支持下,为碎花那些从山里面赶来凭吊哭丧的二姨姑八舅奶们:
        专门供奉了整整一头生猪、、、、、、


              (七)、一头生猪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母亲惨淡经营才让我每周能够沾上一腥半点的油晕,已经算是持家有方了。至于吃肉,那时叫做打“牙祭”,跟过节一般难得。
        可碎花家那些个不知足的苦主们,硬是在学校食堂内生生吃掉了社会主义的一整头猪,还他妈一个个板起个面孔一副悲痛欲绝的样。馋涎欲滴的我十分羡慕地纳闷着,晓风怎么就没跟铁匠家祖上沾上点远房亲戚的关系,否则此时的我何至于馋得干瞪眼呢?
        同时我又相当瞧不起他们,暴食社会主义猪肉之后,还他妈闷头闷脑闷不吭声,谁都不肯为党和政府叫一声好道一声谢——也就那么点觉悟和德性?
        在碎花同学不幸遇难的第三天,也就是我眼睁睁看着那头猪被连吃两天三顿仅剩下几根筒子骨,眼瞅着就无以为继的当天下午,追悼会按原计划如期举行。
        操场上站满了全校师生黑压压一片,我抬头远远地望了一眼碎花的遗像,还是有些模糊,但一摸我头上的青包,顿觉她眼神里仍然有些恶毒。寒风中的我冷得发抖。乡镇领导、校方负责人及家属代表在主席台碎花遗像两旁依次坐定。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碎花她不够革命烈士的标准,加上那一年我们国家刚刚离去了两个巨星般的伟人,举国上下好不容易才化悲痛为力量打倒了四人帮,到处都是祥和欢乐的气氛。所以,在这个时候为碎花播放《哀乐》显然是不合适的,并且她也不够档次。家属中那位有些秃顶又恰好聪明绝顶的长辈亲戚忽发奇想地提到了《国际歌》,于是各方无产阶级迅速找到了共识并欣然接受毫无异议。
        雄壮的《国际歌》声中,我们对着碎花的遗像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默哀毕!”
        校长那苍老的嗓音顺着凛冽的寒风向我飘然而来令我如释重负。我抬头迅速调整了一下站姿使自己发抖的身体显得沉着庄重。
        “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在这里悼念碎花同学、、、、、、她是在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校劳动中不幸遇难的、、、、她是个好同学,是我们今后学习的榜样、、、、”
        我心里犯嘀咕,她算什么“好同学”哟,不符合“两个凡是”的标准嘛。“遇难”这词也值得推敲,干嘛不能说“牺牲”呢?
        接着,乡镇领导发言;家属代表发言;我们班的女班长以学生代表的身份上台发言——她言辞恳切声音哽咽字字珠泪几乎泣不成声。在我看来,她的发言最诚恳、最催人泪下,她和碎花平时关系并不算特别好那种,但她同铁匠家是远亲,她和她的哥哥都亲自参与了这两天暴食社会主义生猪的行动——完事之后,起码她还到台上说了些“感谢学校领导”之类的话来,果真是天良未泯,予人猪肉口有余香:
        “碎花是我们的好同学,我们将继续完成她未完成的光荣任务,在党的领导下建设我们的校园”。
        她再次提到碎花是个“好同学”,我很是不服很是郁闷。
        本来,班主任张老师应该以教师代表的身份发言,但因时间紧凑,就给临时取消了——一旦时间挨过了五点半,碎花家那些个山里来的三亲六戚二姨姑八舅奶们,很有可能又要坐下来再吃掉一头猪的。
        只记得主席台上,校长把一个装有五百元钱的厚厚的信封郑重地交到了那个聪明绝顶的秃头亲戚的手上——不叫赔偿,也不叫补偿或奖励什么的,好像叫慰问金。当时50、100元的钞票我还没见过,我觉得面值10元的厚厚一沓500元钱实在是太多啦。
        班主任张老师准备了发言稿却没能在主席台上滔滔不绝,只好在教室里对着尚沉浸在悲痛中的我们绵绵不断了:“碎花是个好同学、、、、、、她为我们班在劳动竞赛中取得十分珍贵的荣誉,我们要珍惜这种用生命换来的荣誉。”
        他又一次提到碎花是个“好同学”,这次,我愤怒得几近崩溃——他们的观点总是跟我那“两个凡是”格格不入。
        斯人已逝,空位依留。老师宣布本学期碎花那空着的座位不安排任何同学去坐,以示她永远活跃在我们身边。
        这下可好,课堂上,我再也不担心左上方有一双直勾勾的眼睛让我心虚发毛啦,专注于讲台的我,俨然就是老师们眼里的好学生。要不是因为我曾在灰楼上向啐花吐过那一粑浓痰,本学期三好生非我莫属舍我其谁?悔不该当初哇。
        我惊奇地发现,我体内的异动也已经趋于平静——每当我感到生理器官有勃起的冲动时,那一砣压迫在碎花肩背上的巨大石头便出现在我脑海中,碎花临死前最后的挣扎最后的狰狞,使我那不争气的器官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于是,我有了足够的心思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地徜徉。
        悼念碎花的《国际歌》在她死后的好多个夜晚里都余音缭绕:“起来,被石头压迫的碎花,起来,饥寒交迫的人”,我知道,碎花她跟四人帮一样再也起不来了。而这次,跟四人帮黯然趴下时有所不同:我的体内已经安静多了。
        学期结束,老师在我的评语中这样写道:
        “优点:晓风同学爱党爱国,思想端正,诚实有礼,敏而好学,成绩优秀,热爱劳动,关心集体。缺点:帮助同学不够,希今后加强团结,与班上大多数同学齐头并进共同进步。”
        见解非常独到。我想,都是因为我“团结同学”做得不好,那吐向碎花的浓痰,才成为我历史上挥之不去的污点,而左额上留下的青包,也必然成为我今生无法掩饰的耻辱。
        在我把学期成绩单交给母亲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了胸前那脏兮兮的红领巾——下学期,随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离去,“红卫兵”这个组织在全国将不复存在了。
    我将义无反顾地向共青团靠拢!

    [em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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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风的童年回忆,折射出大时代的变幻风云,这种和宏大背景交错而写的回忆录,值得大力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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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有时代感的  .....     顶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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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分开铁也许效果会更好。
          lijiaz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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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出了我们那个时代的共同经历。读来倍觉亲切。其实,一个人的历史,就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问楼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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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was one of his childhood buddies and we did tons of memorable novelties together. So amazing to see the author overflowing fruitfullly after we went on our own lives upon our college graduations 21 years ago. Yes indeed he found me through this website. The only thing I can say, 'Praise the 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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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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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子文心文集:http://wenxinshe.landaishu.com/home/blog.asp?id=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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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卷西风,谁比黄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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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t's not that I intentionally write in English, but  it'll take me as much as 10 times to  write something up in Chines. Any way I bet all of you comprehend what I write in plain English  Just wonder why some of  you had wired comments. Writing something short and confusing is a fashion? No wonder  our pround Chinese culture just never catches up with modern humanity. I'm telling you that my childhood friend is my pr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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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提上来细读
                      http://blog.wenxuecity.com/myindex.php?blogID=14348
                      http://blog.sina.com.cn/u/1278777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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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风蝈蝈的忆旧文字不仅淋漓酣畅,而且真实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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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大雪[/u]发表的内容:[/b]

                          如果分开铁也许效果会更好。[/QUOTE]

                          不好意思,我是新手,不会操作,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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