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月花驅車來到〔華商會〕樓下。甕公舉目仰望三四層高的樓宇,真如高山仰止,感慨良多。三十年飄泊如雲,於今腳踏實地美國,同諒山妹有過命江湖情和愛,是高山流水情,水落石出知深淺,同諒山妹訂情將來也如現在,彷彿就是今朝了。十五年前那次登樓拜訪〔華商會〕,伍子介先生的富泰,那回他大顛大廢表現,現在想起來仍然耿耿於懷,說穿了還是對這個將門之後感慨肅然,敬佩伍子介師爺跟艇王「蛇蟻窿通」。他知道水手佬移船靠墈是碼頭卒,投靠諒山妹就是山水之情未了也。江湖人生最後如行兵驛站,是過眼雲煙留風景,就墈邁阿米是人生最後。師父教誨留心性,五十年人生留心性,無心無肺也是真情流露;師父講『七分敬意三分留餘地』,一直是我甕公信條。恭維伍子介師爺是江湖情,那回相聚算是人生難得一回醉。所以,眺望〔華商會〕三個斗大中國字,想著諒山妹引見「唐人軍師」和現在拜山頭,知道自己真實的江湖角色熟輕熟重,心裡不免有些戰戰兢兢!
「記住甭談酒字。」伍月花拉了下他的手臂說。
「酒色誤人。」他反而像調侃自己,也意指當年伍子介先生。
「改掉甕公本色。今時不同往日,拜托甕公哥。」他的諒山妹笑道。
「我像阿Q表演精神勝利法好嗎?阿妹。」他幽默道。
「記住,伍子介是將門之子。」伍月花正色道。
「伍子介畢竟認妳做了本家妹,不然的話,哪來甕公拜山門?我做回黃利九吶,我的諒山妹。」他也正色了。
「大顛大廢是正宗,緩急隨心肝。」伍月花調侃似地微笑道。
「惟命是從。」他似乎又回到甕公角色。
顯然,甕公和修過道的諒山妹,現在的角色畢竟同伍月花以前偶爾領人蛇拜訪伍子介先生的「面試」千差萬別。
伍月花領甕公進來時,打雜王已經恭候在大堂門口。打雜王小聲語伍月花,說明師爺接到他本家妹電話,請他倆在大堂稍候。伍月花望了眼茶房上壁的老式掛鐘,差五分鐘要報時十點正。她想伍子介先生富泰成性了,此刻已吃完打雜王由地下賭場廚房送上來的廣式點心,可能在餵她贈送的錦鯉。她朝甕公微笑,知道他神色正為孫文先生(這稱呼是她說起諒山道師講中華民國的尊敬之意)凝神默想,知他江湖佬氣性,無心無肺的甕公樣子。
「看到孫文先生,想起俺們的中華民國,真如曇花一現,可敬的是世界華僑到處一樣花,敬仰他的〔天下為公〕。我在東南亞幾個國家跑唐人街,所有會館和商會,都掛他的肖像。」伍月花想不到,她的甕公哥以孫文對稱,望著美國旗上面的孫中山遺像。
「甕公哥又談天說地嘍。」伍月花似乎鍾情他的靈感。
「大妹子,我想說,袁世凱命中註定當不了中國皇帝。他就像中國歷朝起義領袖,想做皇帝想成仙。我想,假如他真的立憲行共和,不暗殺孫文先生的拜把宋教仁,中華民國真正天翻地覆。蔡鍔將軍和小鳳仙也就是神仙美眷嘍,怎會飄泊東瀛病死他鄉啊…」諒山妹怎想到她的甕公哥竟侃侃而談。
「甕公哥又無厘頭…」也是精神相致,諒山妹不為情趣卻相知。
「都是書上說的。蔣介石輸給毛澤東,中國才真正天翻地覆。」甕公說。
「…」諒山妹緘口了。
「我師父生前說過,中國歷史如史書說,永遠『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永遠達不到太極陰陽調和格局。」她的甕公哥順口開河。
「甕公哥又無心無肺嘍。」她祇有聆聽了。
「將門之子子介先生畢竟是張靈甫將軍的門人後代,在某種意義上說,他和賣豬仔前輩沒有本質上的差別。他父子創建〔華商會〕,做了許多利益唐人的事業,我覺得他是個大人物。」她專心聆聽甕公說了。
就在這時,掛鐘敲響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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