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 自”
   
                                 刘荒田

    和一位年龄小一辈，有文科博士学位的朋友在电邮讨论：除了吃喝拉撒睡觉做爱以外，能举出多少桩“非自己做不可”的事来？科技越进步，自动化程度越高，“躬亲为之”的事越少。一幅漫画，画的是小科员在厕所门口撞到局长，问：“您这趟是亲自来啊？”难怪他大惊小怪，局长大人下了车，连门也是司机打开的。朋友的回信，举出几种：洗碗、洗衣服、折衣服、拖地板、擦桌子、擦鼻涕、挖耳朵、剪指甲、朗诵诗歌。
    且来分析，洗碗这类家务事，别人或者机器人可代劳；擦鼻涕，小时候是妈妈干的；挖耳朵、剪指甲是理发店的活。推广开去，读书有陪人，考试有枪手，文凭可依赖“办证者”。“亲自”撞死人的官二代，有爸爸叫李刚。多年前，港报记者以艳羡的笔调，写香港某亿万富豪的儿子追异性的热诚——买9999朵玫瑰花送上门去。我反驳说，玫瑰花攻势和爱情未必搭界，它只和钱及势有关。富家公子从头到尾，只干了一件事：按铃或打电话，吩咐秘书去办。余下的，准备大花篮的有花店，送花有搬运工，钱打进信用卡，连签卡也未必亲自。  
    想到这里，颇为丧气。古时候的传奇“卖油郎独占花魁”，穷小子好不容易攒够去青楼春风一度的银两，却不靠钱，而凭“亲自”获得第一红牌阿姑的青睐：亲自清理她醉后的呕吐物，洗涤，侍候她就寝，却不做爱做的事。如今，爱情差点被钱和权这类外物包办了。
    好在，朋友最后提到的“朗诵诗歌”，给了我一根救命稻草。看官一定说，朗诵，谁说不能假手于人？请跑穴的歌星，业余的电视台主持人来，保证声情并茂。没错。然而，如果指的是文学的熏陶，心灵的滋养，那么，它是极端地私人化的，有如洞房之夜微醺的新娘，抱她上床的必须是新郎。谁能为“务必亲历”的审美体验代庖？事隔40年，我还清晰地记住在饥肠辘辘的乡村，读普希金的长诗《奥涅金》。奥涅金离开村庄后，纯情女子达吉亚娜悄悄走进他先前的居处，面对人去楼空，念出极朴素的诗句，我读得满脸是泪，窗外是欲曙的星空，诗意的灵魂脱体飞升。可见，培育爱的情怀，增加学问的厚度，思维的深度，胸襟的广度，这些，是万年以后也必须亲自做的日常功课。

比如，做饭，外包给餐馆或佣人；夫妻做爱，外包给小姐或牛郎；做梦，外包给好莱坞。

嘻嘻，“洞房之夜微醺的新娘，抱她上床的必须是新郎”说来可爱；繁忙时教别人代为小便，说着诙谐。荒田的《亲自》锐笔直捅时弊，痛快，痛快！

当然，荒田于文章最后所下的“培育爱的情怀，增加学问的厚度，思维的深度，胸襟的广度，这些，是万年以后也必须亲自做的日常功课”这一结论，也给寂寞、执著的文学人争来了面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光荣和自豪，甜在心内，脸上也来了光彩。经典与替代无缘，经典与霸权无关。每想起，这还得感谢人间的正道和尚未中风的上帝！西西。谢谢。

                                                                文刀
                                                            2011年3月11日

如果不是“亲自”来读荒田兄的妙文，而是请人代庖，那可亏大了。鼓掌鼓掌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