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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王鼎钧:忆荆石老师(节选自回忆录《昨天的云》)
    [COLOR=blue]                 [B] 王鼎钧回忆录《昨天的云》节选[/B]

                            [B] ——忆荆石老师[/B]
             
       

     [B]天降下民,作之师[/B]
         
       璞公荆石老师排行居长,人称“大老师”,他有两个弟弟,二弟叫王思玷,人称“二老师”,三弟叫王思瑕,人称“三老师”。单看名字可以猜出这是一个不同流俗的家庭,依取名的习惯,“思”字下面这个字该是精致华贵富丽堂皇之物,他们三兄弟不然,一个想的是“璞”,璞,原始石头也;一个想的是“玷”,玷,玉石上的缺点也;一个想的是“瑕”,瑕,玉石上的斑痕也。

        他们想的是真诚的品德和行为上的过失。兰陵千门万户,如此取名字的仅此一家。

        大老师首先影响了他的二弟,使二老师成为小说作家和革命斗士;接着影响了他的三弟,使三老师成为自学有成的经济学者。同时,他影响我们的父兄,并且办学校影响我们。

        我没见过他青年时期的照片,等我有幸“亲炙”的时候,他已过中年,头发半白,手背上鼓起青筋,加上身材瘦小,名副其实的唤起“荆”和“石”的意像。但是,你绝不认为他是个干巴巴的老头儿,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只感觉到尊严、权威,然而并不可怕。

        那时,我们开始发展少年期的顽皮,但是,在他老人家上课的时候,我们是鸦雀无声的。

        那时,我们逐渐有了拖拉逃避的恶习,但是,他老人家规定的作业,我们是准时呈交的。

        他老人家从未大声呵斥任何人,从未威吓警告任何人,从未用体罚或记过对付任何人。可是我们总是用心听他的话,努力照他说的去做,惟恐自己太笨,又惟恐他对我们的期望太低。

        那时,我们小孩子夹在大人的腿缝里仰着脸听高谈阔论,时时可以发觉大老师是家乡的“意见领袖”。

        我记得,小时候,夏天,有一位长辈在院子里乘凉,忽然看见空中出现了宫殿街道与人群。他以为南天门开了,他以为看见了门内的天堂,连忙跪下祈求神灵让他儿子做官。

        第二天,消息轰动全镇,但是大老师说,那不是南天门,那是光线折射造成的海市蜃楼,那根本是某地一座大庙的幻影。哦,原来如此!“南天门震撼”立刻消失。
     
      [B]开风气,天地间多了些子[/B]
       

       敝族在明末清初昌盛起来,在清代,出了五位进士,若干举人秀才,酒香之外,兼有书香。民国肇造,新学勃兴,我们家乡是个小地方,骤然跟新时代新潮流脱了节,幸亏还有青年子弟剪了辫子出去受教育,璞公玷公是其中之佼佼者。

        这兄弟俩本来是学铁路的,那时都相信“建设之要首在交通”,毕业后本可以在外面做官,可是那时做官,要陪上司打麻将吃花酒,替上司弄红包背黑锅。那时军阀混战,政局不定,一朝天子一朝臣,做官的随时准备另找职业。这兄弟俩一看,算了一吧,不如回家办个小学。

        这个决定何等了得,弟兄俩承先启后,把文化的命脉在我们家乡接通了。   

        那时,家乡有四位有实力有声望的少壮精英支持办学,愿意跟大老师共同担任校董,他们的名讳是王思澄,王思庆,王思敬、王思璜。在他们的支持下,二老师亲自率众拆掉庙里的神像,改建教室。

        私立兰陵小学成立,大老师以校董主持行政,同时教国文,教历史,教美术,除了音乐以外,他都能教,是一位全能的教师。他和二老师自称义务教员,不支薪水,后来,与我祖父同辈的王松和来做过校长,松爷学贯中西,有领导才能,他也没拿过一文报酬。

        通过教学,大老师把许多新生事物引进家乡。

        他引进注音符号,时间在国民政府通令正式以注音符号列入教材之前。拼音时,他先把前两个字母拼成一音,再用这个音去拼最后的韵母,可说是两段拼法,与各地流行的一次拼法不同。他似乎吸收了“反切”来推行拼音,这个两段拼法一直使用到“县立时代”,成为母校教学的一项特征。

        他引进话剧,不仅剧本,还有道具服装布景效果一整套东西。他编写的《正义的话》,自己导演,演出一个纯朴的乌托邦,国王和农夫在阡陌间对谈,上下之间没有隔阂和压迫。

        他引进木刻。他大概在1925年左右就把木刻列入美术课程。他要求学校供应木版和刻刀,只收成本费。学生把他刻成的作品拓下来,贴在木版上,描红一样照着刻。为了替学校筹款,他刻了一张很大的海报,画面主体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火头上悬着一枚制钱,下面一行大字:“就差这把火!”这种“诉诸群众”的方式,也是他第一个在家乡使用。
        他引进荷马、安徒生、希腊神话和阿Q正传。他也引进了许地山。他本来不主张背诵,他以补充教材讲授《阿Q正传》的时候,偶然赞叹“这样精炼的白话文,应该背诵,值得背诵”。于是他老人家最喜爱的一些学生展开了背诵竞赛,几天以后,这一部几万字的中篇小说,竟有好几个人能够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背出来。

        这些先进学长也背诵了荷马的《奥德赛》。

        还有,我必须记下来,他老人家引进了马克思。

        朱子说,有个朱晦庵,天地间就多了些子;没有朱晦庵,天地间就少了些子。大老师之于吾乡,也许就是如此了!

       
       [B]欲迥天地入扁舟[/B]

        大老师有反抗世俗的精神,不仅见之于还家不仕,拆庙兴学,还有很多行谊。

        例如,他的书法。

        吾乡吾族以书法家衍公(王思衍)为荣,习字皆以衍公的楷书为范本。那时习字用毛边纸铺在范本上摹写,称之为“仿”,这底下的范本叫做“仿影”。

        衍公的墨宝并不易得,外人慕名求字,多半由他的得意门生(也是他的本家侄子)王松和以行草应付,颇能乱真,不过,若是本家子孙向老人家要一张“仿影”,几天内一定可以拿到真迹,不论远房近房,富家穷家,有求必应。

        衍公写出来的仿影,近颜似柳,端正厚重,均匀整齐而又雍容大方,正是清代士子必习的馆阁体。族人在这一字体的熏陶中成长,写出来的字差不多同一面目,外人戏称“兰陵体”。

        大老师不学兰陵体,他写汉隶,不是因为写得好,而是因为要写得不同。

        还有,他主持的别开生面的婚礼。

        他的公子王纶和先生结婚,是吾乡一大盛事,世家联姻,郎才女貌,大老师又改革了婚礼。

        大老师的故居在兰陵西南隅,与我家祖宅为邻,门前有一行槐树,乡人称他家为“槐树底”。我们两家门外有广场相连,平坦洁净,供收割庄稼使用,乡人管这种广场叫“场”,他家和我家一带地区统称“西南场”。大婚之日,“场”中肩并肩腿碰腿挤满了观众。

        我是那次婚礼上的小观众,并且努力挤进了大门,眼见拜天地废除了叩首,改用鞠躬。新娘似乎未用红巾蒙头,即使有,也老早揭掉了,新娘新郎当时就站在院子里照相,大老师挤在观众当中着急,认为新郎的表情生硬,需要改进。他老人家也许认为这张照片应该像他在南京、上海所见,一双璧人露着幸福的笑容吧。
       
       [B]三读《资本论》,尊重穷苦人[/B]

        大老师三读资本论,赞成社会主义,欢迎共产党。我没听他亲口说,只听他的得意高足这么说,“槐树底”的子弟也这么说,人证凿凿,要怀疑也难。

        我只知道大老师同情——甚至尊重——穷苦而又肯奋斗的人。

        有一个人,算来和大老师同辈,半夜起来磨豆腐,天明上街卖豆腐,他儿子在小学读书,成绩极优。当他的太太沿街叫卖热豆腐的时候,那些大户人家深以辱没了王家姓氏为憾,惟有大老师,若在街头相遇,必定上前喊一声三嫂子。这一声三嫂子出自大老师之口,给他们全家的安慰激励是无法形容的。

        有一次,全县的小学举行演讲比赛,本校要派一名代表参加。为了选拔代表,各班先举行班内比赛,选拔好手,各班好手再举行校内比赛,产生本校的代表。比赛由大老师主持其事,他特别识拔一个叫管文奎的同学。管文奎的父亲去世了,母亲做女佣抚养子女,是真正的贫户。大老师认为文奎的演讲有“擒纵”,抑扬顿挫,节奏分明,声音也响亮动听。文奎果然不负厚望,赢得这次比赛的亚军。

        那时,兰陵的清寒人家有些是敝族的佃户或佣工,他们的孩子和“东家”的孩子一同读书,那些少爷小姐把阶级观念带进了学校。在那种环境里,连某些老师也受到习染,走在路上穷学生向他敬礼的时候,他忘了还礼。我们的大老师不是这个样子,大老师的儿子侄女也不是这个样子。
                     
                


    [img]../images/fileType/jpg.gif[/img]大老师荆石老师之子王伦和先生,当年兰陵第一个举行新式婚礼的人,现已90多岁。
    [imga]../images/upload/2010/07/14/205701.jpg[/imga]


    [img]../images/fileType/jpg.gif[/img]二老师王思玷,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被茅盾称为"午夜彗星",民国革命烈士,长眠于兰陵西南的田野上[imga]../images/upload/2010/07/14/210149.jpg[/imga][/COLOR]
    淡淡书香 清清陋室 静静庭院 浓浓原野 云云苍山 霭霭兰陵 茫茫大地 瀚瀚星河 漫漫人生 悠悠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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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敬的大老师,二老师和三老师。王鼎钧先生用尊敬和怀念的心情写的回忆录,读的人心里暖暖的。在中国农村那封闭的社会里,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有这样思想开通,学问高明的知识分子,愿意在家乡办学,奉献自己,是家乡之福,是后生学子之福。正如王鼎钧先生说的,“朱子说,有个朱晦庵,天地间就多了些子;没有朱晦庵,天地间就少了些子。大老师之于吾乡,也许就是如此了!”
      三老师就是有人提到过的那个经济学家,现在还在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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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LOR=red]这里推荐一篇关于介绍二老师王思玷的文章,是原贵州省文联主席田兵所写。田兵原名王言诚,是鼎公在兰陵的王氏族人,回忆录中有详细介绍。[/COLOR]

        ******************************************************************************

        [COLOR=blue][ALIGN=CENTER][SIZE=3][B]忆 王 思 玷 老 师[/B][/SIZE][/ALIGN]  
        [ALIGN=CENTER]文 /田兵[/ALIGN]

                                           悲泪望江山,

                                           先烈血染红!

            一九八二年七月十一日,我从首都开会归来,途中得以访问了我的故乡——山东省苍山县兰陵镇。这也是“五四”以后,鲁南新文化运动的先驱、王思玷老师的出生地。而此时,恰恰也是王思玷老师为革命殉国五十六周年的时侯。
            怀着对这位曾被茅盾同志誉为文坛彗星的新文学先驱的思念之情,我和当年的同学王玉璞、王纶和、王善才等一起游览了王思玷老师在小说《偏枯》里所描写的那个寺院——北大寺,共同回忆了我们的老师王思玷光辉而短暂的一生。
            北大寺在兰陵镇北关。当年在这寺院的西庙墙外,就是我们王思玷老师笔下的《偏枯》主人公刘四的家。当年北大寺分东西两个,相距约半里路。西大寺白果树是雄的,光开花不结果;东大寺白果树是雌的,虽与雄树相距半里,但每年都能受粉,且结果很多,称为银杏。由于树大,收果上千斤,是庙上一大收入。刘四家就在靠北面的东大寺的西墙外,倚墙搭了间草屋,距白果树约十五公尺。由于住的是庙地,主事和尚就是东家,因之逢年过节,小和尚忙不过来时,刘四家的有时候帮和尚缝补缝补,或干些打水轧碾之类的零碎活。庙门外是古老的红石槽碾,庙东是一口全村有名的甜水井……现在庙的痕迹都无了,地址成了苍山县第五中学。连两公尺高的庙台土,都卖给酒厂了,只还有两三平方公尺未卖完的庙台。过去(我上学时)寺庙周围,一二里路空旷无人,是一个远离闹区的清净禅院,现在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住宅,满目是不相识的人。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庙西的白果树,虽然在王思玷老师的笔下,它将永远枝叶茂盛,但实际上只剩下一个皮皮了。这棵原来从唐朝栽起的大可十围的白果树,记得我在临沂县城上学时(约一九三六年)遭过一次雷火,仍被救活,只是损坏了几枝。事过四十五年,现在这棵白果树,只剩得约十公尺高,一公尺半宽,约两三公寸厚的一个皮皮了。皮皮上虽然还发得枝叶茂盛,但实际上,已经不能称为树了。至于相隔半里的西大寺,不但没有白果树,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不能明确指它座落在什么地方了。
            夕阳的红光洒满残缺的白果树的枝头,天气闷热得很,且时有隐隐雷声。我们几位同学,共同回忆起王思玷老师殉国的前前后后。我们几个,还有后来参加革命工作的靳耀南、魏玉华等,算是他的最后一班学生。记得,他当时并不是正式老师。还有他的弟弟王思瑕,教史地很好,我们称为三老师。他是二老师,他们两个,都是为了家乡子弟,白尽义务、光教书、不拿薪金的老师。只有他的哥哥王思璞,教国文,是我们的班主任,算是拿薪金的正式老师,我们呼为大老师。他们兄弟三人,是“五四”运动以后传播新文化的先驱,是我们学校新文化思想的主宰。王思玷老师,在教书中的具体印象,我们都模糊了,只还笼统地记得:他虽是地主子弟出身,官宦人家的少爷,但由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他特别同情穷人家的学生,更同情校外无钱入学的穷苦子弟。因此,他的侄子王纶和嫌穷学生脏时,曾被他当面申斥。他和他的哥哥,都是提倡办民校的,记得后来我上高小时,每天晚上,都要到民校当义务老师。再一个印象,就是偶然浮现的教人前进的才资,特别是为上海五卅惨案募捐讲话时的那种慷慨风貌,给我们永远留下了印象。
            王思玷老师殉国时,我才有十二岁。经过五十六年的岁月,心头还有影子,这说明王思玷老师的才资是出众的,不然,在我们的心头早就应该模糊了。
            王思玷老师最早起的名字叫“王思璜”,后因重了东南场大地主王思璜的名字,因此改成“王思玷”。兰陵由于是个农业集镇,地主门前大都有个打谷场,这个“场”,也往往代表了地主的住宅或地主的代号。如说“东南场”,人们就知道是王思璜家;“西南场”,就知道是王思璇家。王思玷老师重了王思璜的名字,王思璜又比王思玷约年长十岁,因此根据当时不成文的习惯法,王思玷老师就必须把“璜”字改换。不然,人们就认为是不道德的行为。所以王思玷老师原起的“璜”字,只在塾学用了几天,就改成了“玷”。记得他还用过“王亦(一)民”这个笔名投过稿。
            当时,兰陵最大的地主是三区长王思文家,因其父外号称“小红袄”,所以远近都称小红袄家,到过一百顷地(百亩为顷)。次大地主是东南场王思璜家,侍卫府王权和家,插柳口王思衍家(清末进士)。王思玷老师家是个中小地主,兄弟三人加上父母,约有三顷地。王思玷老师的曾祖名王淖,是清朝的举人,坐过江苏省奉贤、崇明两县的知县,为官清正,有政声。死于任所(据查:清代兰陵人做过奉贤、崇明知县并死于任所的只有一个,叫王晓荣,字春旭。“淖”字可能为记误——编者),家口淹滞不能归,幸得奉贤县门生金兼善破产扶柩送回原籍安葬。祖父王绍翀,庶出受歧视。父王庚庸一生勤俭,无地主习气。当地群众说他是个武秀才(实际是马失前蹄未中)。因不修边幅,外号称“二胡子嘴”,晚辈们称他“二胡子嘴叔”或“二胡子嘴老爷”。因他门前有个水坑,人称 “汪沿上二胡子嘴家”。又因门前有棵槐树,也称“槐树底二胡子嘴家”。
            兰陵小学座落在东南隅圣人庙(文庙)和插花庙(俗称,原庙名忘了)上。两个庙合成一个小学,校舍相当宽广。原庙门是向南开的,但学校门是面北,因面北住家多,便于学生来往。小学的校长最初是王毓琳(王子玉,王善才的父亲),此人是当地的明白人,土地虽只有二、三十亩,但他当过几次地主酒店的经理,当时也算兰陵的名人。抗日初期参加革命,建国后,任兰陵酒厂的第一任经理。我上学时,兰陵小学(区立第一小学)的校长已由王毓琳换成王思吉,又换成王思惩(保长王如和的父亲)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王思惩是大地主,又是头面人物,能够保证学校的用款。大约一九三一年时,区立第一小学改成县立第五小学,校长才是由县上派的。
            王思玷老师上学时,兰陵并没有公立小学(所谓洋学堂)。据长我十岁的王庭和兄(王锦堂,抗战时做新华书店工作,建国后,任过重庆西南大区新华书店的经理。现退休,住北京东堂子胡同四十七号)说:王思玷老师当时受学于他的父亲王思颖。王思颖是个清末的秀才,当时在“后光裕”(地主家店号)揽馆,当塾师。王思玷就在后光裕上学。当时有个东乡孔庄的叫杜若堂的学生也在后光裕上学,大概是后光裕的外甥,同王思玷老师感情较好。就因为这个杜姓学生,后来造成王思玷老师殉国的直接原因。
            王思玷老师上罢塾学后,又在何处上学我完全不记得了。听他侄子王纶和说,他又在临沂县城高等小学毕业,然后同王思璞兄弟二人进入南京铁道专门学校学习。他们兄弟三人都是兰陵小学的老师,实际上真正拿工资的是王思璞,王思玷、王思瑕都是白尽义务的。王思玷老师是地主家庭出身,生活颇优裕,他和他的长兄、三弟,又是怎样走上同情劳苦人民的道路的呢?首先是伟大的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的影响。尤其是“五四”后兴起的新文化运动,给当时忧国忧民的有志青年于黑暗中带来了光明与希望。据王善才同学记忆,王思玷老师不仅自己读,还给学生讲鲁迅、茅盾等新文化先驱的作品。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上海“五卅”惨案激起了广大人民(包括地主)的爱国热潮。当时的兰陵小学,就是为“五卅”惨案发起募捐的兰陵一带的大本营。他们不但自己募捐,还发动当地的头面人物去募捐。据长我十岁的庭和兄说,二区长曾搭戏台,请戏班唱戏,邀请四乡庄长、乡长、保长看戏,从中募捐。当时清末进士王思衍捐款一百吊铜钱,深为当地人所重视。庭和兄还说二五年的夏天,他和王思璞老师、王思玷老师、王欣斋老师,还有袁永平(后来起义军司令)一起到岳城村去募捐,途经运埠屯村遇大雨,他们都淋湿了。
            袁永平,是兰陵西北三里路的洪沟崖村前的袁楼人,后逃荒到兰陵西南十二里路的底阁村。因此,袁也说是洪沟崖人,也说是袁楼人,也说是底阁人,对外统称兰陵人。袁当时也是小学教员(在兰陵附近某村教书)好象是在外面干过什么事情,也算是兰陵一带的明白人。这时候全国的政治形势是:一九二四年后,国共两党进行第一次合作,南方革命军准备北伐,北洋军阀横行的时代将要结束了。这消息已经传到兰陵一带,已经波动了兰陵一带的青年人和头面人物。
            王思璞、王思玷老师,他们是兰陵一带“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推行者,积极从事教学,希望能达到教育、文化救国的目的。并领导学生掀神像(小学的神像,就是他们领导掀掉的),批判有神论,向学生介绍托尔斯泰、高尔基、鲁迅等中外名人的著作。还提倡办夜校,推举校外人士孙传经(孙仲典,抗日战争中被捕后壮烈牺牲)为夜校校长,自编教材,向农民传播革命思想。兰陵小学的夜校,延续很长。我记得王思玷老师殉国以后,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一年,我还担任过夜校的教员。另外,还积极发动学生剪辫子(我上学时,已经没有带辫子的),宣传妇女放脚。当时兰陵一带的刘干臣、张苇村、王松和等,都是地下国民党员,当时是进步的。兰陵的王子刚、孙传经、袁永平等人都同这些地下国民党员(他们自己也可能是国民党员)有一定来往。因之也就形成一股进步势力,积极响应北伐。约计一九二五年春,兰陵的王子玉(据王善才说,他是兴中会员,后成为国民党员。一九二七年国民党清党后未再登记),袁永平等这帮进步人士,便和当时的国民革命军设在河南开封的办事处(按地区可能是冯玉祥的势力范围)发生联系,兰陵的王赓和、王思吉、王如和等一般地主子弟,和王子玉的三弟袁永敬等都曾到开封受训,说是什么黄埔军校分校。受训,也是准备起义的。但这伙受训的还没有回来,家中袁永平等人就举事了。据说是和开封办事处主任李继海接头的,交接员叫张耀南。这次起事,我记得是在一九二五年秋冬之际(天气颇冷的时候),王思玷老师是袁永平的秘书(王锦堂说还可能是后勤部长)。跟王思玷老师一起从兰陵一同去参加起义军的是王增福,此人是一九二五年兰陵小学毕业,家庭靠烧砖瓦为生,住在兰陵外城南门里路西,离花林墙不远(王锦堂语)。
            袁永平起义军的正式名义,我已记不起来,据王善才说是“国民革命第一路军”,但王玉璞同志找到了当时袁部第二大队战士:一个叫曹永福,另一个叫杨怀章。他们二人都说袁的大旗上写着“国民自治军第二路军”,贴在临沂城里的布告是“国民自治军第二路军司令部——司令袁永平”。王思玷老师的侄子王纶和也说:在一九三六年给王思玷老师补开追悼会时,写的是“第二路军”,但前面还有几个字,究竟是“自治”或“游击”记不清了。从此看来,很可能两个战士说的“国民自治军第二路军”是准确的。第一路军的名义,很可能是留给在开封受训的那伙人回来准备组织的军队的。据说这支军队也已经组织好了。司令是王思璜(受训人王思吉的哥,王如和的叔),参谋是王子玉。只是王善才把这支待起义军队,记为“第二路军”了。因为袁永平的起义第二年就失败了,所以这个待起义的军队就未敢动。所以未敢动,我想:这跟领导人如王思璜、王思吉等全是大地主出身有一定关系。当时的这些地主的头面人物,看见袁永平失败以后未敢再动,也是合乎当时的实际情况的。
            袁永平的起义军初成立时,正是连年歉收,民不聊生的时侯,所以起义后不几天,就扩展到两三万人,攻下了距兰陵一百四十里路的临沂县城。这是山东有名的晋时的琅琊郡城,东临沂河,周围有很深的护城河,四门有吊桥,形势险要,是鲁南重镇。
            我的邻居,有好几个参加了起义军,有一个叫赵起善的 (赵秀如的大儿子),据他的二弟赵起春回来说:进临沂城时,是仿当时大刀会(有的称红枪会或五举道)喝“符” (用朱砂写在黄裱纸上的咒语,然后烧成灰,用白开水或白酒喝下去,叫喝“符”,因迷信说喝“符”后刀枪不入,子弹打不进去)以后的样子,光着臂,戴红兜肚,不说话,端着红枪或大刀,或钢枪,从四门“嗨!嗨!嗨!”地闯进去的。当时北洋军的保卫团约有一千多人,未敢抵抗,向起义军投降。这一胜利震动很大,可以说影响了整个鲁南地区。遗憾的是:当时起义军没有缴保卫团的枪,只是接受了投降,原编制未动。以致待他们发现了起义军的弱点,摸清了起义军的情况后,他们便暗地勾结了江苏的军队(时称苏军),来了个内外夹击。起义军仓促应战,被打出城来。
            起义军出城后,军阀利用落后的正统思想,发号施令,不许各县各乡供给起义军给养。又加上村寨的地主武装,守着各寨的土围子,不让起义军入村就食,这样就增加了起义军的困难。大约一九二六年暮春的时侯,起义军转战到沂水县界湖村,跟地主武装发生重大冲突,双方伤亡很大。这一次攻打界湖村,伤了起义军的元气。离兰陵二里地的桥头村有名的起义军的战将张鸿立、张鸿勋(传说枪刀不入)也都跑回家来(后堕落为地主的打手)。我的邻居赵起善大腿负伤,被抬回家来。东庙上传说能呼风唤雨的道士郭和坤阵亡了。
            这一仗下来后,起义军的声势就低下来了。就在到处碰壁,接应无望的情况下,袁永平为了保存实力,以待南方革命军的接应,所以就来了个假投降。敌人也就利用这个弱点,来了个假意授“招安”。这样,起义军的赫赫领袖袁永平,就被北洋军阀的走狗翟文林诳杀了。
            袁永平司令一死,士气就涣散了,王思玷老师虽是有头脑的人,但在这种时候也难以挽回了。他带着一部分残兵,转战数月,想回兰陵一带潜伏,待机再起,军行至兰陵东北几十里路的车辋村附近的孔庄,他想起了塾学杜若堂同学家住在孔庄,杜家也是地主中有名望的人。于是王思玷便只身到孔庄,想会见杜某,目的是借同学关系,为部队找点吃的,哪知地主武装守住寨门,不让进村。他递了张名片去,杜某一看是“王思玷”,便说:“我的同学是王思璜,这是王思玷,可能冒充!”实际上,杜某是知道王思玷是谁的,他所以这样说,无非是说给比他们家更有势力更有实权的人听,借此表白他与起义军没有关系。
            由于他的同学杜若堂未能爽快地接见他,孔庄这个土围子里的更反动更有势力的地主和他们的武装,便认为是冒充的奸细。当王思玷老师回头走时,便被他们从背后开枪打死了(上述是王庭和兄告诉我的情况。但王纶和说同学是杜月升。这个杜若堂也可能是同学之父,也可能是更反动的地主)。也还是这个杜姓同学家去收的尸,也还是他们通知了王思玷老师的家中。大老师王思璞,在使人把尸体抬回家中,扶尸痛哭的时侯,还嘱咐家人记着:杀害王思玷老师的是孔庄杜若堂。据说这个孔庄,一直是个封建疙瘩,非常反动。抗日战争初期,这个反动土围子不但不供给八路军“给养”,不许八路军进村,而且别的村庄给八路军送给养时,他还把东西截下,完全和日寇汉奸站在一个立场上。最后请示了师领导,才把这个反动据点消灭了。
            王思玷老师自随袁永平起义,经过胜利,经过失败,经过多少次敌强我弱的战斗都活过来了,谁也不曾想到,在离家园只有几十里路的孔庄,却倒下了!为了一个地主崽子的同学,实在是可悲。这样一个当众生懵懵之时的脚踏实地的革命者,山东鲁南文坛上的浩天彗星殒落了。可怜为国为民的壮志未酬,就与世长辞了,那像江河横溢似的文学才气,再不能继续发挥了。正如邳县运河师范张远芬老师说的“千古文章未尽才”!这使后辈人望山河永叹!真正是:

                               千古文章未尽才,

                               战场百折都过来;

                               谁想孔庄留遗恨,

                               浩天星殒万世哀。

         

                                   (选自《午夜慧星》人民中国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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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淡书香 清清陋室 静静庭院 浓浓原野 云云苍山 霭霭兰陵 茫茫大地 瀚瀚星河 漫漫人生 悠悠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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