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帧：吴桂珍的生命符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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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娥真想著如噩梦的〔山〕图压迫灵界，感觉钱百山被〔山〕图压迫的样子有些滑稽，甚而觉得楚楚可怜，同时也恍然自己诞生的真实图像也滑稽猥亵。「…乡妹子，让我拥抱妳，就像女人，像我也从未诞生的女儿…」钱百山说的，然後俩人似真也假的〔山〕图压迫中走进灵界，她看到了自己诞生，被一幅红肜彤接生布包裹，母亲尚未从女人裂痛甦醒过来，就接受诞生之谜了。自然喽，她也望见童年叁岁，朝阳如射把神秘女人送出山岰…她从迷阵也似的感觉瞬间，在钱百山跪伏的背影後面，浮映一个非常面善的穿黑布大襟长衫的老头子。「回家吧，乡妹子…」谁呢？声音彷彿来自天界，与浪潮和海鸥混和。後来，她从沙滩上拿起钱百山的手杖交给他，就沉默无言了。就是这时候，她醒起叫她的老头子是谁？是鲁迅先生。真正不是冥冥中註定也是冥冥中註定，和钱百山先生拥抱如血缘之亲，却遇会鲁迅先生。她终於记起十二岁时祖父教读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我不见他，已是叁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叁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古娥真连向主祷告也来的不及，就回到叁十八岁。然後又像甚麽也没有发生，适才心灵爆发的心影图像是命运带来的，她和钱百山谁也没有丝毫伪装就演绎了，现在成了她和他心灵最大的忌讳，变成私隐了。
钱百山本人呢，自然是别样情怀。白沙湾那幕心灵映照，面对古娥真已无半点虚饰和誇张，也没有处心积虑的江湖意气伪装。他打那瞬间的感觉始，抬眼看到古娥真眼角盈泪，无所适从之感令他心灵悸动，让他看到廿五的「我」，也看到六十五岁的「我」。难道乡妹子真是我和方式弼留下的情种？…天造地设的天大秘密，你錢百山怎的胡塗了三十八年？太矫情啊！意气如红旗漫捲，造反已成历史画片，如风送的黄叶飘飘。怎诉说你瘸子英雄落难？又谁知道西风东渐，你瘸子钱百山晚年意气风发，怎的天赐曾於梦中舞蹈的山鬼精灵…哦！方式弼，我非玩弄爱情，想来是妳太春风得意，蹂躏我出身论。我几乎忘记妳的出身高贵，妳是中央首长独生女。一场军管连营，一场越战炮声，差点把我变成炮灰。思想丧失小年壮志，妳数十年如何革命壮志，相见时难谁知我？时过景迁，妳已头冠乌纱帽，怎会记得当年同唱天地曲的钱百山，一个被遗弃的反动派台湾仔。我怎也难想像妳接见个体户的场面，妳表彰的钱百山时，想过钱百山与妳曾经一夜夫妻吗？我有自知之明，撤泡尿会照看自己寒碜样，瘸脚佬过独木桥，甚麽姿态？…人生如逆旅，我找到人生渡头了，怎奈西风送来海归妹，我有意让她取代萍姐，说她有资格做《山海经》说的人蛇之母，由天地诞生，是神物。哦！叁十年河东转河西，後妳我狼狈为奸，妳仍然矇骗我钱百山，连赎罪的机会都未给我。现在想来，是钱百山与妳的人生秘密，妳永远不会向我公开吗？我鄙视当官，太了解妳的官场传统了。妳我该知冥冥中命运颠覆为何？真正老得胡塗！…
却说今日现在，古娥真和钱百山，心灵最大忌讳变成私隐，沉默就是金。但今日古娥真要回母校看看祖父母的故居。她坐上钱百山的宝马轿车，暗地注意他持拐棍上车坐进驾驶座的姿态。这是那天白沙湾那齣心理争战後的心理，认祖归宗带来的反动举措。到学校了，黑色宝马车停在校门前的沙石路。她望到那棵老龙眼树
下的校园和树梢掩映的瓦樑。她开了车门就踏出脚步踩上泥沙地。钱百山看著她的举止，已经以为然了。他抬一抬瘸脚，望著站在车外的古娥真，脸上的绉纹牵起嘴角一团笑影。他知道自己刻下的心情，是夕照白沙湾的亲情碰撞心灵的残馀，真真假假都是实实在在的感觉，也永远残存心底。
「百山先生，我想自己进母校。」古娥真在车外说。
「校长的居室，我已知会吴桂珍老师了。」钱百山说。
「百山先生回去吧，不用来接我。」古娥真在车外说。
钱百山连问一声为甚麽也来不及，就见古娥真迎著石墙砌开的校门走去，望著她背影，想不出是满足还是失落，祇好让心情追著古娥真，甚麽也无下回分解。他万万不会想到，那刻古娥真迎著石块砌墙的老校门走去，心里记忆犹新，悠久的学校印象又重叠了童年少年。都是情不自禁之感，她想起祖父。十二岁小学毕业，祖父送她出梅岭到县城考中学。第一次出城，祖父和她不坐公社货车出梅岭，说坐风帆出城是要重温旧时，他吟唱一首古早歌：
莫道离愁，桃花流水诉衷情。
萧萧风雨，无酒送君征途恶。
波浪声声，千里风帆万里飘。
【1】
自然喽，古娥真也万万不会知道，此刻她的莆北母校有个吴桂珍老师，正在调适那天女县长突然来访的絮乱心情。那日，校役九斤姐慌慌张张来报信，说看到一辆高贵的宝蓝色大房车停在学校门口，房车门旁边站著个蓝色制服的司机。九斤姐说看到司机打开车门，一手扶起一个灰色套装的女人。女人走出车厢，茶色遮阳眼镜遮了她上半脸，把本来的面目掩饰。她吴桂珍啊就是见多但识少，听完九斤姐报告，她想：怎麽母校在这时候来了不寻常的贵宾？…她正想以平常心迎接甚麽贵宾，从课堂望出去，但见女人已经拿下遮阳眼镜。望著看著才认出是到县府开会时见过的女县长方式弼。大名鼎鼎女县长访问莆北小学，吴桂珍老师做梦也不会想到。但更意外的是，女县长给她留下一个信息：原来县长年青时在古镇住过，做过学生。她把女县长送出校门，已到下午时分。回到教室，照常上课。
但送走女县长，却接到圣安镇大名人钱百山先生来电话，告诉她说有个美国回来的莆北学生要回母校探访，叫她把已故古校长住过的卧室整理乾净。电话里，钱百山也没有告诉学生姓名。听完电话，吴桂珍奇怪：女县长来访学校，钱百山先生怎未提呢？要回来做老师的人与县长甚麽关係？她心里仍然战战兢兢，叁十老几的脸上留下是喜也惊的神色，就是天生性格了。当夜，她调查了莆北小学校史档案，无法查出女县长方式弼在莆北受教的记录。後来她释怀了。她是开放改革後才执教莆北小学，以前的旧档案经过文革抄查，甚麽档案都没法跟踪。但想要就要来访的校友必有档案可查。女县长访问母校，是她教学生涯的头等大事；虽然女县长就像无数的首长一样，巡视十分形式主义。女县长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就是她的宝马车和一副首长派头，她和女县长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告别时祇握过手。
今日照常上课。她决定在课间测验後把消息告诉学生。教室的十几行座椅坐
满男女学生，在静默的写测验考卷。她望一眼课室墙上的钟，还有十叁分钟左右九斤姐会敲钟。她扫一眼学生们，决意报告了。然而，她还未打开嗓门，就望到九斤姐从小操场走过来。九斤姐的黑影被阳光拉长，很快就掩映了课室斗门。从九斤姐背影望过去，她望见小操场後面的围墙月门下站著一个扛花伞的女人。她看见女人穿著时髦。天气未到盛夏，这个女人已穿起薄纱裙，打扮花枝招展，不像本乡人。女人和花伞被阳光投在石板地上，身影被阳光拉得长长。吴桂珍想著女人和望著九斤姐，心想女人可能就是钱百山先生说的校友。
「吴老师，有人来学校找妳。」九斤姐的瘦身走近斗门。
吴桂珍心有準备，脸上掛著安静的笑容。
「女人很美丽，她说要和校长见面。」九斤姐笑眯眯望著她说。
「九斤姐，请客人先到教务处稍候。」走了女县长来了个美丽女人，今日有意思，她想。
「嗯。」九斤姐答著转身向著操场走去。
「九斤姐，敲钟下课吧！」她在九斤姐背後说。
女人已来到教室，朝她轻轻扬手，意思叫她稍安无躁，继续上课。望著校友一副秀美的脸面和喜悦的笑容。近距离看女人，就给她的秀丽和时髦打扮慑服了。她不时髦，上课下课还是灰蓝衬衣黑裙打扮，相形就觉得女人高贵。她想：看女人的打扮，连我姐也望尘莫及。看她样子有叁十老几吧。但她天生丽质，乍看就觉得同来访的女县长形神相似，没有县长做派。她转身迎著访客走去。女人如水样清澈的笑容令我通体清凉。女人似有若无的浏览著她身後鸦雀无声的学生。莆北小学甚麽年代有这样美丽的学生？钱百山先生无讲她本乡哪村学生的亲戚。她有些纳闷。
「我是古镇莆北人，回来母校看看。」女人笑眯眯说。
吴桂珍在心里「哦」了声，然後竟像学生答课题般声调呆板。
「我由一年级到四年级都坐这个教室。」女人继续说自己。
「哦…是吗？」她心里的紧张就是性格流露了。
「我离开学校十多年喽。」女人又慢悠悠说。
吴桂珍暗忖自己不是莆北人，少女初长才同母亲和孪生姐桂花来到白沙湾。她是莆北哪家大姐呢？与女县长有血缘之亲吗？…都是乍看後的奇怪心理，令她胡塗。但她又想：如果是女县长亲人，怎麽不同女县长一齐访母校？ …但想归想，她也像醒起甚麽，仍然装出老师的做派，或者学校惟一的老师兼校长的尊严。
「吴老师，我佩服现在的小弟弟小妹妹，四年级就开始学历史课；妳连郑和的航海纪实都教学了，我也欣赏妳。」此时女人自然读到吴桂珍背後黑板上写满粉笔字，双眼漾开亲切的笑容。
吴桂珍脸颊刹时一阵发热，满怀暖洋洋。就是被女人满脸的亲切化解，或者同她投缘吧。
「小孩子正是成长年纪，好记性，为了充实他们的知识，我每星期安排了两堂历史课，待他们到镇里中心小学上正式高小时，对历史课特别有兴趣。」她也亲切地说自己。
「了不起了不起！」女人笑得开心。
「大姐真会说话。」她打心坎处欢喜访客，但想到还不知她名字，於是才问：「请问大姐怎称呼？」
「我叫古娥真，我比妳年长，叫我大姐吧。」古娥真表了姓名，接说：「听吴老师口语像外乡人。」
但此时八斤姐敲响了下课铜锣，一阵铛铛铛铛衝进教室，学生们像倒出一
箩蠏四散，又一下子把老师的客人团团包围起来，望著她吴桂珍和古娥真。
「那只铜锣还未换？这里每样东西都让我想起从前。」古娥真说。
「哦…」吴桂珍真的被她的谈吐感动了，才想起古娥真来访的心意，想起钱百山的电话。
「听吴老师口语，话音跟我县土音相近，不像本乡人。」古娥真仍然是笑容可掏的说，话音轻輭动人。
「大姐，我十四岁才入籍白沙湾。」吴桂珍才说了自己。
「吴大妹哪里人？」古娥真兴趣勃勃问。
「我也是山里人，梅岭北面的乌鸦山。」吴桂珍笑答。
「哦！…传说乌鸦山不但乌鸦多，听说还有种神龟。」古娥真知道乌鸦山有神龟，自然又是童年往事了，是祖母说过的掌故。
「我和大姐有缘，如果告诉我姐，她会多欢喜。」吴桂珍打心里激动了。
「哦！令姐也是老师吗？」古娥真倒有些意外。
「我姐叫吴桂花，我俩是孪生姐妹。」吴桂珍微笑，开心。
「是吗？！…」古娥真说时也不知为甚麽惊异，她才想起似有过孪生姐妹的印象，知道曾经知道的孪生姐妹。
然而都是刹那心思，很快被过场的开心对话投缘了。
这日放学後，平日少回家的吴桂珍，把古娥真来访带回给孪生姐吴桂花。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姐夫孙卫红比她还熟悉这个美姐。他娓娓的说著古娥真的过去。她孪生姐吴桂花坐在旮旯里，抱著她初生的女儿餵乳，爱理不理的听著丈夫说美姐，反而像嫉妒而讨厌丈夫讨好这个美姐。挛生姐表情像告诉她：阿妹好好做妳的老师，老红卫兵和阿姐的事，妳少听，离得愈远愈好。但怎想也好，老红卫兵的话，像触动她的良知和自尊。(老红卫兵说的话妳领会吗？…)她奇怪姐的话。
「妳以为她是谁？美姐又如何？结果还是从美国回归老家，做钱百山的情妇
。她做甚麽英文教员，老天照顾钱百山老来孤独。不过怎说也好，我还是佩服钱百山兄弟，他是哪来本事弄回这个美姐？」老红卫兵姐夫的酒糟鼻，在他热烈的笑声中耸动，像喷射酒气。
「甭乱说钱百山，没有他你还是渔业社老闆吗？说话乾净点。甭当古娥真是妳旧情人。好好做你的渔业社长，老娘把话说在前面。」挛生姐在旮旯里说。
「姐，听姐夫说话。」吴桂珍望著姐说。
「十几年前，我做乡姐评判都没有兴趣，妳姐判决我死刑。」老红卫兵嬉皮笑脸道。
「是你无本事。」姐吴桂珍讽刺的说，望著姐夫孙卫红。
「不过美姐回家，看来也是新鲜事，这个关係要弄明白。古校长早化尘了，钱百山找回这个西施，敢情想重写个人家谱吧？」老姐夫说得眉飞色舞。
「小心你狗嘴！…」吴桂花姐衝出这句话。
後来，即古娥真造访埔北小学後，吴桂珍听九斤姐说了圣安镇有个传说：很
久很久前，古校校长救了一个女红卫兵，然後秘密把她送离古镇。第二天有人看见老校长抱著一个女婴出古镇，但不久他被民兵逮捕去县城。多年後校长又回到古镇，恢复教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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