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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无言(八)
      程禹折回来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两只大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口琴,想要等候号令一样,程雨终于回过神来:“吹支歌吧,离开校门后,我都没听过口琴呢。”
       
      程禹刚要开始,却放下,回头看看,起身去把门关上,楼廊里患者和家属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被掩在外面,病房里立刻安静下来。程禹把口琴放到唇边,又停下来,抬头望望她。她弯弯嘴角:“随便你,什么歌都行。”她读得懂程禹的眼神。
       
      程禹试试声,顿了几秒钟,再看看她,闷头吹起来。
       
      一个旧忆里都显得格外遥远的旋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那琴声已不再有大学时候春花夏鸟的色泽和节奏,只一种娓娓倾诉的韵致,萦萦绕绕得像夕阳中村庄上炊烟,从程禹已经黝黑许多、成熟许多的脸庞氤氲开去,漫过她的沁凉的指尖,漫过她静如止水的眼,漫过她死水微澜的心……
       
       
       
      他们都记得,大学生活是生机盎然,活力四射的。一次联欢会上,程雨当众大力举荐:请程禹为大家吹口琴。她听程禹吹口琴许多次:大学的南湖畔,少有人去,她在那里听程禹吹口琴,一开始她都是安静的,几分钟后,就陶醉,就忍不住跟着一起唱。她最喜欢这首歌,她小时候在农村生活过一段日子,她常说:那段很清苦的日子,她是最无忧无虑的。虽然衣食不足,但集父母和哥哥的疼爱于一身,她的记忆是幸福的,这份幸福参合着对未来的甜美憧憬,藏在她十九岁的心里,唯程禹听她诉说。课后湖畔垂柳下,她每次都要听这一支,每次都会跟着哼唱。
       
       
       
      程禹不曾忘记她那把清润的嗓音,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出声。程禹偶尔抬眼看她,见她嘴唇翕动几次,见她原本汇聚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飘忽散落,荧荧闪闪--她眼里的水润涔涔着淌过脸颊。程禹所有卡在喉间的情绪都凝集一气,再从口琴的细细密密的格孔里逸出,房间流畅着萦绕的旋律,还有他们脸上心里的泪水……
       
      程禹一直吹到程雨妈妈赶到,才告别去上班。一下一下机械地踩着车蹬,他尝试许多次,才发现:无论怎么努力,自己也唱不出那首回旋在心头的歌……
       
       
       
      术后第五天,程禹歇班,早晨从医院回家洗漱一通,又匆匆赶回医院。
       
      程禹在住院部的花园里,看见爸爸推着妈妈和病友们聊天。
       
      “小禹啊,你赶快上去看看,你那同学今天家里人下午才能来,她却非得一个人练习下地走路!”程禹妈妈摇摇头,叹口气:“这孩子可真够好强的!”
       
      程禹赶到病房门口,她正在病床和窗户之间的窄隙里缓缓小步行走。
       
      她因伤口的缘故,微微前躬着身体,一只手抓着窗台的边楞,一只手攥着病号服的下摆,每次抬脚向前迈步,她的双腿都簌簌地抖着。但她示意程禹不要阻止:“我得尽快好起来,积累的工作和即将开始的新学期,我不能耽搁。”
       
      半个小时后,她侧倚着墙壁歇了歇,程禹倒给她半杯温水,又把她的蓝毛巾用温水浸透,拧干,递过去。她的头发梳成一根发辨垂在背后,和程禹记忆中她大学时耳边常常梳起的发辫相比,松软单薄许多。程禹不忍多看。
       
      歇息了几分钟,她决定练习更长的距离。从床边到门口,再从门口到床边。
       
      程禹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去扶她摇摇晃晃的身体。但她拒绝了:“让我自己来吧。回到美国,没有谁会帮忙的……除非那些心怀叵测的……嗯……讨厌的人……”她瞅了程禹一眼,似乎有些就要出口的话,绕了个弯儿,又被吞咽了回去。
       
       
      她出国之前,程禹看见她变故后的冰冷,此时,程禹再看见她磨砺后的倔强,想想那个大学校园里笑着唤他名字,跟着口琴摇着身体唱歌的女孩子,程禹愤懑:生活就如此悲悯苍生么?!
       
      
      第三个来回的时候,汗水湿透了她额前和鬓角的头发,也从她的鼻尖和下颌大颗大颗滴落。她走走停停,停下来时,她闭上眼睛,吃力呼吸,浑身都颤抖着。她习惯了坚持一个人走。
       
       
       
      直到第八天,她才可以比较轻松地慢走,也可以走长一点的距离。程禹没有扶过她,她也没有跌倒。
       
       
      第九天上午,病房紫外线消毒时间,她执意出去到病房区一端的大厅看看。尽管另一端的大厅才有椅子,但她说:没有椅子的大厅比较清静。程禹陪着她在长长的走廊上,走走停停地挪步,一到大厅口,她就贴靠在墙上吃力地喘息。
         
      果然,百十多平米的大厅,空旷无人。
       
      “我好像站在天堂入口的地方。”她轻声地说。
       
      程禹深深地吸了口气,庆幸她终于要熬过这一场劫难了。
       
       
      他们走到大厅的中间。宽敞豁亮的大厅,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面,暖煦澄明的阳光从高大的封闭式落地玻璃墙尽情透过来,慷慨地播洒在每个角落,也罩染在他们的身上。
       
      “我觉得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天堂,天堂里尽如人意。”她喃喃着。
       
      十二楼的窗外,天湛蓝透彻,不染丝毫尘埃,他们的目光在那里游走。
       
      她继续以一种极为平和,极为清澈的声音兀自低语:“但它毕竟还是心里的天堂,现实中,我们已经正走向中年的边缘,生活历练里没有天堂,把梦都交给心里的天堂罢。”程禹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她从程禹父母那里知道,程禹至今独然一身,不涉儿女情长,老人家百思不解的答案,她是了然于心的。
       
      她的话带着回音,在程禹耳畔游憩,程禹感到其中的征服意味,征服两个人不容易,而征服她自己,最难。
       
       
       
      其实,若不是这次相遇,程禹随遇而安的日子过的已是相当平淡:上班,照顾父母;看看书,读读报纸。日记并不经常写,除非遇到实在情绪难平的事情,才拿出日记簿,像写信一样,把喜怒哀乐在纸上讲述给她听。那份爱,许多年之后,等到一份领悟,也就不再有太多期待。与其说是思念她,倒不如更确切一点说,是程禹自己心绪无助时的一种解脱。她是程禹唯一一个可以倾诉心声的人,即使他们永远天各一方,即使她将来嫁为人妻,即使时光的容颜一换再换,但程禹心里的她会永远住在他的天堂里,安静地微笑着,聆听他,注视他,宽慰他……
       
       
      她总算迅速地痊愈起来,白天在床上休息的时候越来越少。这段时间,闻讯来探望她的人送了很多鲜花,大大小小的摆满了窗台。她极为爱惜那些花。恢复得好一些,早晚都要把每一篮娇艳怒放的鲜花打理一番,程禹特地回家拿来小喷壶和花剪,每天帮她打水,和她一起剪枝去叶。直到有花儿一朵一朵次第凋谢,程禹再帮她收拾装袋,送去废物区。
       
       
      程禹想起母亲没有生病前,每个早晚都和父亲一起在阳台的花花草草间做相同的事情。程禹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拥有这么几天,和她一起,修修剪剪,这几天她熟睡的时候,程禹的感激总在日记本上一发不可收拾。人生究竟可以怎样变幻莫测?许多年以后,她和陪她料理花事的人会在哪里?花开花落,他们是否还能够再次相握?
       
       
      第十一天。程禹加班,赶到医院时,病房里只有自己的父母,不见程雨的影子,爸爸告诉他:你那同学,说是要送她妈妈出大门口,顺便到住院部花园转转,去了一个小时了,还没回来。

      程禹赶忙折身往外去,听爸爸说:“别担心,年轻人,恢复得快!你同学今天气色不错呢!”
       
      程禹来到花园,夜色已经笼罩了白天花丛间的鲜艳。一个个低矮的落地石柱灯沿着蜿蜒的石子小径散落在各个角落,暖澄澄的柔光在园中流溢,一如触手可及的簇簇星子。
       
      “程禹!”
      程禹回头,她在假山前的椅子上坐着,朝他摆摆手。
       
      程禹过去,见她裹着一个绒睡袍,还算暖实,放心些,在她旁边坐下。
       
       
      “以前,叫你的名字,有种好像也在叫我自己的感觉;奇怪,今天却没有了。感觉这个名字,这个声音,是属于你的,从来不曾是我的。”她喃喃着。
       
      程禹低着头,两只手掌抱在一起,搓搓,分开,再搓搓,又分开。
       
      “还记得吗?大学时,同学常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要真是这样,来生,我们不是更陌生……我从没为你回头,你呢?”
       
      程禹回头,她眼神里一惊,继而一笑:“嗯!第一次!你立即行动啊!”
       
      她这玩笑算不算幼稚?他们已经先年龄而苍老的心还有天真么?程禹心头游过一丝委屈,真不想用嬉笑的口吻告诉她:为她转身,为她回眸,在她的背后,他目不转睛已经许多年;等她转身,等她回眸,在她身后,他望穿晨钟暮鼓也已经许多年……望着她,程禹笑不出来,相信自己的眼神里这些年的思恋正五味杂陈地交错,又不想她歉疚。抚摸着自己的伤却不愿她有痛,程禹赫然发现对她的痴迷,这么多年竟丝毫未变,就这么没有理由,就这么不可理喻,抬头,月已在云后,那团光晕就要拨开菲薄的云絮。
       
      “真的会有来生么?要是可以重新来过该多好……从十八岁到八十岁一直陪伴着一个人,算不算最幸福……世界好大,世界也真小……我们在哪儿呢……程禹,为什么你总不说话?”
       
       
      程禹低下头,轮番摁着两手的指关节,来自骨头的声响,是错位?还是复位?总之不是断裂,总之不是尖锐,总之无助于刺破他这胸腔里滚滚急来的苦涩--任一次次吃力地回溯,却无法喷薄而出,十几年,这一刻就在他喉间霸道盘踞,阻断音流,遏制呜咽,甚至呼吸。夜色四合而来,浓稠地倾泻在程禹的肩背上,荷着两个世界的困惑和惆怅,还撑得住多久呢?一生?一年?一天?还是……
       
      “你写那么多日记……多想你放下笔,跟我说话……除了你,我已经不跟别人说话了……错身而过,究竟是谁的错……”她的声调里多些缱倦,再多些悲戚。
      “……”
       
       
      “程禹……说话吧,你要沉默多久……我……”她话音里隐约着哭泣,程禹忙转头回去,果然,她眼里正溢着泪,清亮亮的两行,从眼角垂落:“嗯,”这一次,分不请她是笑着哭还是哭着笑:“第二次了,我记着数……”她眼里也朦胧着复杂纷扰,看不出头绪。程禹最见不得她的眼泪,扭过头,满园秋凉。
       
       
      “对不起,程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到你,突然不断地想哭,想哭出声音来…..我很久都不哭,很久都维持坚强……小时候,妈妈告诉我:不可以爱哭,实在要哭,也关上门哭给自己看,哭给自己听,哭完了,打开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除非,女孩子嫁了人,就能跟那个人哭……”她抽泣着,越来越不成声调,玩笑淬不及防地过了界,程禹慌了阵脚,回头看她。
       
       
      “第三次了……程禹……”她没有抬头就知道!程禹见她头低低地垂着,黑发披些星光灯影正一缕缕滑垂下来,慢慢遮住她的耳朵和脸颊。但程禹看得清楚,她一双十指紧握的手背上,大颗大颗落下的泪水,黯色中浮动的露珠般,熠熠着,蔓延着。
       
    平心静气,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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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9-01-03
      虎年吉祥吧?眼睛明亮?
      听说治白内暲科技有新招.大作待我从头读。
      人生南北如梦,但卧金山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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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心之初,多多指导哦!
        [QUOTE][b]下面引用由[u]心之初[/u]发表的内容:[/b]

        虎年吉祥吧?眼睛明亮?
        听说治白内暲科技有新招.大作待我从头读。[/QUOTE]

        眼睛的病情圣诞前才被专家医生确诊,之前的医生都是误诊,而且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从圣诞节开始到现在我都成了药罐儿了,每三天还得去化验。幸好,到目前为止,侵入眼角膜的病毒已经停止继续深入破坏眼组织,现在刚刚换了药,进入尝试修复受损眼组织的阶段。

        期待新的一年里,眼亮如前!

        也祝福你和全家新年快乐!牛女回来没有?全家一起过春节么?你又要大显厨艺了吧,恳请多多拍下照片,来分享啊,这样我也可以多学几招。

        这篇小说,是第一篇敢拿出来分享的,不敢称大作哈!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才看看,多多给意见!这是第一次以男性心理的角度为主要视角写故事,我也在探索之中,现实生活中的确有这样的原型,不只一例,很多情境我都满腹疑问,百思不得其解。写出来请大家指导吧。

        祝周末快乐!
        平心静气,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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