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語：約半年吧？筆者在社區活動過，貼出無數個人生活瑣記。再回來，就是與美華的文學情。

也是祖孙情
外孙女走在我和老婆中间。我们环著村子的马路走。村子还是廿叁年前紥根的村子，彷彿一样风情万种，但我家不再像廿叁年前的家。房顶的黑沙瓦板，在冬日映照下闪烁得苍寒，迎著风总能听到阵阵瑟瑟缩缩的歎息，就像我的心。想起廿叁年前由纽约南下，想起廿叁年前的成家立业，生命像阵阵风雨飑过这村子和村街，颳过茂密的丛林树荫，转眼就过去了，载送走生命行脚，出去复归来。
创业不成，重过著像走江湖的日子，想想也十馀年了，我离开这个村子太久了，就像离开这个村子这个家。但家屋不能随我，妻女也是。在北卡和查城打工，归来时连脚步怎样凌乱也来不及细数，回到家已是花甲老人。我是倦鸟归巢吗？我想是，也不是。也算落叶归根了。就像飘泊到未知名的彼岸，我偶然又发觉当初渡河的小舟，彷彿她早知道我会归来，就在今日，我由彼岸回来，划著同样的舟子回家。我女儿带著她女儿到隔地的小城接回我，我是退休中国老男人，休养之年做了外公。
老要妻抽著我当年带走的行囊由车库进屋，无语也有语。我从她眼神中知道无语就是语。「明天我带孙女逛村街。」我昨夜告诉妻。於是才有昨夜醉酒汤丸，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於是才有今日黄昏逛村街。「我想带孙女去走村桥後面那片山。」我告诉妻。妻的默然就是允许了。「本性难移。」不是駡也是怨的缘故，没有缘故也是缘故。我突然犹豫返老还童，回到与她初会之时，在他乡和他乡，我手执不是花来也似花，心在灵犀的他乡故事，有缘结成夫妻，然後还是他乡有梦有情有爱，荏苒光阴数十年。生命老去，生存环境也老去。但愿人老心未老，我让心灵编织没有完整的故事，就像爱与婚姻与缘，直到老死。昨夜我就说我和她为他乡打工赚钱的故事，私密如梦中浮漾的烟云。
此刻，我感情想著散步，想著牵起陌生的外孙女，望著和她亲热的外婆。外孙女认识我，也不认识我。但她知道眼前的中国老人是她公公。她不太理睬我，我心里仍然凝聚说不出的怡然。搭长途巴士回家前，老婆曾在电话里说过，外孙心里知道有个中国公公，说她惟一会说的中国话就是「公公」。当年落草他乡有故事，故事属於有中国和美国，然後有了这个混沌血统的外孙女，这叫共生共荣的故事，不到我不相认女儿「创作」的世界和谐。为此我还写过一首诗啊，也就是知道女儿诞生女儿之时。现在抄下来：
看尽不周山仍云仍风
我仍幻想女娲炼石补天如昔。
女娲神话北溟是神仙，
梦神说给孙女听。
而我梦回东海琼楼呢，
昨夜梦谁知谁呢？我说：
那场天水天下翻腾，
我不借诺亚方舟横渡。
孙悟空跟斗十万八千里
归去归来兮，
我唱泰山还是泰山。
此刻日昃时分，晚日的冬意不冷。千万只美洲黑麻雀在林荫上盘旋。麻雀飞过头，又如如一片黑云，刹那间庞大如一把幢幡宝伞，压在我眼前，彷彿知道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知道牠们会带来信息，又一年快去了，新来的年头是我放下火锅荣休的岁月。行著想著沉默著，我想我们真的都老了，不是返老还童，没有浪漫故事，半辈子聚少离多，哪有说不完的话呢，都各自收藏心里了。我真想告诉她：还是心有灵犀最是真。走到通往丛山深处的林荫，踏上探进丛林那道木板桥。满地的落叶铺满桥，橘色的橙黄的紫嫣的也有暗黑的。一阵风吹来。我们同时望见叶随风飘，飘飘扬扬飘落桥下的喘急的小溪流，飘落水流的叶子在水流和石垛口飞奔而去，就像水脚幻化成无数舞裙带子随声声琮琮琤琤的水琴乐音飘然而来而去，飞进我和妻和孙女都不知道不能想像的林荫密丛深处。舞蹈之就是森林迎接我祖孙叁代来踏河桥，像来寻访森林的山荫气化的林中仙。我想是。
我把外孙女扛上肩坐著，我像当年我初为人父扛女踏雪纽约唐人街。我真想孙女就像我女当年问我一样：公公，小桥深处到哪里？但外孙女不会问的。我能直接说一个故事就再妙不过了。故事说：孙女，小桥深处哪里有甚麽呢？我却想了有森林故事，说到村子故事去到丛林深处的湖，飘飘漾漾直达佐治亚州与田纳西河汇流奔流大海。这样才有山水故事，有印第安人的祖先故事。故事说下来呢，就是扰乱印第安人世代和谐的西班牙乘诺亚方舟西渡历史了。她妈在附近的织造厂做长期的夜班女工。我有些遗憾，不能同女儿全家一道散步。但怎想也好，数十年落草美国，我把人伦播种世界了，叁代同堂是个开端。「你想甚麽？」妻说。「我想这也是我梦想过的童话故事。我想著古老的中国故事和美国故事关係。」我告诉她。「圣诞节快到呐，你想到吗？」妻说。圣诞节是爱的故事，也是童话故事，同古老的中国故事连上童话故事？於是我说：「我想告诉孙女，想告诉孙女这个故事结尾。说甚麽呢？平安夜她必有梦，圣诞老人骑著一头小花鹿赶来了，把公公给妳的大红包压在她枕下。妳要告诉她，在中国，这叫压岁钱。」迎著风望著飘落下来的橘色橙黄紫嫣色的叶子，我记起想吟给她听的那首古人诗：「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愿言追昔爱，情款感四时。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是焉？我望著妻眺望远去的飘叶，桥下小溪盈起满耳不尽的湍湍流流。
                             27/11/05写於呒吟斋
                 

好文章！

《嘸吟齋瑣記》之〔也是祖孫情〕。我看也是人生情。边叙边议，叙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议得天马行空、发人深省。

但愿人老心未老，我让心灵编织没有完整的故事，就像爱与婚姻与缘，直到老死－－一来到美华的时候，就追读了您的许多感人至深的真情文章，今日再次读到您源自心底的文字，倍感亲切欣慰。爱与婚姻与缘，在我们的心中从不会老去，我亦诚信：用文字把这些人心中最温暖最柔软的感情记录抒写下来，这些人间温情更会源源流长，在一代代读者的心中叶茂常青！

走尽天涯，梦依然在故乡留守，那是一个人生的原点！

（北京时间：13.20）

讀過眾教授學者點評拙作，我非常謝也感慨！原來遠在北京都有學者過目拙作，讓我想著美華的氣候可人。
翎翅姐是舊識，她的文才和學養有目共睹。她此番語重心長，讓我深一層知道拙文的特點和得失。讀過依林姐的感想，我以為引她的『我亦诚信：用文字把这些人心中最温暖最柔软的感情记录抒写下来，这些人间温情更会源源流长，在一代代读者的心中叶茂常青！』最能說出我的心情。秋葉兄的心裡話我是知道的。何茵版主姐原來在大陸啊！鄧治先生原來就是書畫家石美村先生，您的唐人街隨筆文圖並茂，令我想到從前。蕭振先生的文采叫我心神怡悅，覺得美華健筆多。北京先生的自我提意叫我愈覺得淡淡書香怎麼回事。
心之初老兄的話未能在此讀到，十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