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left][SIZE=4][B] 菊 花 祭[/B]
[/SIZE][SIZE=4] 文/罗中美
在洈水大坝脚下，有一集镇，也许是江南最小的集镇吧，在全国几万建制乡镇中，没有它的名号。在集镇中部背街（如果可以称得上街的话）的地方，有一排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６间平房——要是进行危房鉴定，应该当之无愧的属于D(底)级——这里，勉强拥挤着４户教师之家。其中之一的李老师是退休多年的女教师，近年来开始养花。由最初的六八盆到三五十盆，再到百来盆；由平常的兰花到较为名贵的君子兰，从易活的太阳花到难养的芍药牡丹，纷纷繁繁，倒也小有可观。其中，在我看来，养得最好的要算一本菊花——不是养在花盆里，而是载在两小地垄上，成为一个小小的菊园 ——菊花盛放之时，捧去参加万国菊展，恐怕也称得上是佳品。
她曾经牵绊过我如许情丝。
秋菊开始发苞时，作为邻居的我，就与妻子一同带着学龄前的女儿去观赏。当黄色的蓓蕾从绿萼中冒出，我一下子就沉浸到诗的意境中去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孤标傲世的田园诗人把我带到世外桃源，浑身的尘俗之气为之一清。陶渊明隐去了，黄巢则激昂地高唱着走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农民起义的领袖向我再现历史的风云。在我的吟哦咏叹中，女儿也受着熏陶感染，稚拙地摇头晃脑，手足齐动。不觉间，黄色的蓓蕾生长成金色的火炬，秋天的太阳将它点燃，仿佛要把渐凉的空气温热，直漫过砭骨的冬天。菊花初绽时，又向我描绘出一只金杯的形象；浑然妄我了，似乎嗅到金杯中由天地自然的灵精之气酝酿而成的佳酿。金杯一天天舒展为酒碗，碗中盛满生活的醇美，让人流连忘返。当酒碗圆满成一个个闪着金光的大绣球时，我好象突然看到了风姿如仙的佳人，在向经纶满腹的才子吐露芬芳的衷情；流转的秋波中，蕴涵着为了追求自由美好的幸福生活而不懈抗争的精神。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美妙的想象中陶醉着，完全融入了菊花辉煌的色彩和精神。她仿佛要回报我似的，也就开放得愈发美丽、灵性。
欣赏之余，有些无知的我们给菊花起着芳名：金盏，金碗，绣球？没一个恰如其分。妻子说：菊花开得这样丰满气派，颇有富贵之象，不如就叫它富贵菊吧。我说，这更不合适：放眼当今，哪有富贵人家自己养得了如此精美的艺术品？！大约只有一生清贫，淡薄名利的教师才培育得出这般精神。我们去请教园丁李老师。李老师告诉我们，这菊花名为龙爪菊。我一下子恍然，领悟到菊花的内蕴：自强不息，凌寒傲霜，贯穿了整个季节和完整的一生——也许这异种菊花身上凝结了龙的精神。
这菊花养得太好，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赏，也招致了她的不幸。
又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我们去欣赏精灵似的菊花。还没到菊园，首先听到的是李老师痛心的叹息。细问之下才知，原来，开得最盛的几朵已于昨夜消失，不知被谁劫去。路上散落着纯金的花瓣。李老师正小心翼翼地扫着。她的神情让人感到，那是一种子孙受到伤害，更是自己的学生受到伤害的沉痛。我的情绪也涌动起来，胸臆中溢满愤然和无奈。我猜测：这菊花也许是被顽皮的孩子折断了——他们的父母没有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假设当他们的孩子受到伤害甚至不幸夭折，会是怎样一种心情？也许是爱美的少女摘去了，衬托得自己更加美丽迷人——她们可曾想到青春和美丽受到损害时将是一种什么心情？也许是与李老师有嫌隙的仇人故意破坏——而一位退休教师会与什么人有嫌隙呢？总之都令人费解。我又奇怪地想，或许由于种种原因，中国人的骨髓里竟然有一种摧残美好的病根吧。大诗人李白的《长干行》开头两句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唐代无名氏的《金缕衣》后两句为：“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 唐诗三百首》的压轴之作。元明清以来，传统戏剧中损花败花的丑行也所在多有。古人暂且不论，今人则有为了婚礼而践踏十万玫瑰的“浪漫创举”，成为多少粉丝“高山仰止”的“丰碑”！在此，不由人不感到民歌《茉莉花》的珍贵：“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别人将我骂”“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而冰心的教女之道也值得玩味：她带女儿逛公园。百花盛开，芬芳美丽，十分诱人。女儿伸手想摘一朵。冰心制止了，告诉女儿：别人也要前来看花；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你，还有好多好多人。
我想，我们不只是应该知道怎样创造美，更不能忘了怎样爱护美，珍惜美，尤其应该学会尊重创造美的人。
回头再看看李老师，她似乎已不再象开始时那样叹息忧伤了。她已经扫拢那些撒落地上的花瓣，准备用纯净的火焚化了，当作花肥，培育出更盛更美的菊花来——这已远远超出黛玉葬花的境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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