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宜 推 敲

                                    刘荒田
                        
    前年从一张CD，听过一个感人至深的演讲录音，演讲人是早年从巴基斯坦移民，如今已功成名就的企业家，主题是美国梦。他说在美国，你可自撰剧本，再自任演员，完成人生规划。他又说，比起第三世界来，有钱人在美国的优越性少得多，所举的例子是：倘若微软的大老板、全球首富盖兹在纽约街头，对任何一个美国人说：“你吻一下我的鞋子，我给你一百块。”绝大多数人的反应是：“呸！去你的！”为了捍卫自尊的缘故。我对这一论断佩服了足足两年。这回且往深处想想。
    不能说，盖兹这一“交易”绝无问津者，比如，好些乞丐会毫不犹豫地应征。如果价码升在500块，心动的更多一点。操皮肉生涯的女郎，吃了大半夜西北风仍旧拉不到客，饥肠辘辘兼毒瘾上来，难道不会横下心，吻它一吻？价码升到1000块呢？骑自行车的外卖郎，在餐馆里为了还清欠债而日夜苦熬的人蛇，为饭碗而发愁的新移民，会不会彻底弯下不胜生活负荷的腰？价码涨到10000块，连穿套装的白领女郎也来屈就，当然，先要看看周围有没有熟人，最好趁天色昏暗，且巡视环境，保证不被摄入录像机或好事者的数码照相机。她们自有逻辑，自尊诚然重要，但这么好赚，错过太可惜了，不就是一两秒钟在鞋子上印一个唇印吗？价码上了10万呢？偌大纽约，至少有一半人在盖兹面前排起吻鞋的长龙。里面恐怕不乏十分注重体面的人物。家长说，为了孩子念上长春藤名校，丢点脸也值！高傲的艺术家自我辩护道：极短暂的屈辱，换来足够应付几年的房租和饭钱，我可专心从事艺术，合算。连以解救人间苦厄的宗教人士也可以“这笔钱到手，可以解救多少穷人”为理由。以盖兹的身价，把赏格再提10倍，毫无问题。“吻资”上到100万，报名的肯定破亿，到时不能不实施社会主义的配给制。献吻的现场，传媒云集，争座位的风波不断，弄不好会开枪，要聘请成千上万的警察来维持秩序。
    这么一番假设，教我明白，世间事不能过分推敲。人能抗拒诱惑，不是他的定力如何了得，而是诱惑的力度有限。同理，过去，国人中缺少反抗暴政的硬汉，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暴政超出人所能抵抗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