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蜂鸟情

                箫振
             （原载6月26日《侨报》）
 
　　餐桌上的火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暖融融、懒洋洋的，我和家人享受着晚餐。

　　屋外，北风呼呼，倾盆大雨。洛杉矶的初春。街上没有人，车子也很少，人们大多舒服地留在家里。

　　“门外树上的蜂鸟宝宝还好吗？会不会冻死？”我身在屋里，心在屋外的蜂鸟身上，好几次想冲出去拿把雨伞撑在树顶上。

　　我家门外有棵大红花树，齐胸高。一星期前，每逢走近这棵树，就会听“呼”的一声，四处看看又什么都没有。后来，我终于发现这是一只蜂鸟从树里飞出来的声音。她快速煽动的翅膀像风扇的叶子，丁点大的小脑袋顶着长长尖尖的嘴巴。在洛杉矶经常看到蜂鸟，每一次都会让我为大自然的杰作惊叹！它娇小玲珑的身子，矫捷的体态，亮丽的羽毛，针一般的喙，线一般的舌。她一下子像惊鸿一样迅猛飞掠，一下子又像直升机一样稳稳当当悬停在花前，伸舌到花蕊里吮吸花蜜，再绅士般优雅后退，转飞到另一朵花前。听说她飞行速度达每小时90公里，难怪我以前走过树旁，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我怀疑树上有她的巢。果不其然，半个乒乓球大的灰白色，厚如毛毯，质地细密的巢就建在树丫上。做工真是精巧，窝里更有两粒白色的比珍珠大点的蜂鸟蛋！

　　一开始，蜂鸟还是害怕，没等人走近，她就“呼”地一声飞走。渐渐地，大概明白这些人没有恶意，比较安心了，静静地趴在两粒蛋上。她身上披着蓝绿色的毛。龙眼核大的小脑瓜上，铅笔芯大的一双黑眼睛看着你，忽闪忽闪的眼睛外面是白色的圈，圈外又是蓝绿色的毛。黑色的尖尖的针一样的嘴，细长细长，紧紧闭着，像在喉咙里咕噜着“请勿打扰”。我们也很知趣，扫一眼就走。从此，我们好像定下友好条约，我不把你当作“恐怖分子”，你也别把我当好欺负的，互相和平共处。大家都善待生命，善待自己的生命，善待别人的生命，也就善待了世界，世界就会和平些，地球的环境保护就会好些。

　　后来，蜂鸟妈妈对我们更放下戒心。我们来了，她镇定自若，不理不睬，一心一意孵她的蛋。蜂鸟的大脑只有一粒米大，记忆力却很强。她记得自己采过哪朵花的花蜜的时间，记得等到这朵花重新分泌花蜜的时间再来采，避免了无效劳动。

　　我们睦邻友好地过了约十天。一次我去探望，鸟窝里只见两只近乎光秃秃的小脑袋，两双紧闭的眼睛，根本看不出的针一样长的两个嘴巴灰黄灰黄的，张得大大的，几乎占了大半个脑袋。身子看不清楚，都给头挡住了。蜂鸟宝宝孵出来了！造物主就是神奇，雏鸟和成鸟差别太大了，婴儿和成人的差别也没那么大。不过，脊椎动物的早期胚胎是非常相像的，随着发育才逐渐出现各自特征。

　　那天晚饭时分，天寒地冻，大雨滂沱，我真想去拿把伞撑在树顶为她们遮风挡雨。只是理智告诉我，她们野生野长，肯定有自己的本领适应自然环境。有时候，太多的照顾就变成溺爱，弄巧成拙。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两天就去看望一次蜂鸟宝宝。很多时候，窝里经常就是两个小可爱扬着头对着我。蜂鸟妈妈出外忙于觅食了。有时候看到蜂鸟妈妈站在一旁，把自己针一样的嘴伸进小可爱张得大大的嘴里，大概是把花蜜哺喂给她们。很奇怪，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蜂鸟妈妈和小可爱叽叽喳喳叫。蜂鸟会啭鸣，是短促、尖锐的啾啾声。蜂鸟宝宝会不会叫，我就不知道了。每次看望两个小可爱，我还是匆匆一瞥，但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发现。先是她们身上短短的绒毛长出来了，嘴巴慢慢长了，绒毛也慢慢长成羽毛，变成了蓝绿色，丰丰满满。眼珠子外面的白圈也和蜂鸟妈妈的一模一样。

　　忽然，一天去看望的时候，只见一个空巢！两个小可爱不见了，蜂鸟妈妈不见了。失望、怅惘油然而生。毕竟和她们相处了20来天。有时候一件事你面对了一辈子也没什么感觉，有的却仅仅是短短的一瞬，倒令你牵怀。羽翼丰满了，总要离家。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让自己释怀。不是女大也不中留吗？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见过“小可爱”学飞？众多疑问让我心里七上八下，只有祝她们一路平安了。听说蜂鸟寿命平均是三到四年。命长命短都不重要，现在都说只要活得精彩就好。鸟生也如此，人生如此。雁过留声，人死留名不时尚了。

　　还听说蜂鸟终日在空中飞翔，在花丛中穿梭，她不会停在地上让尘土玷污她的羽毛，她只停在巢穴上，让她短小的双脚得到支撑。人世间的酒、色、财、气不就是尘土吗？人人都在里面藏。如果人人都像蜂鸟一样洁身自爱，人世和鸟世也一样会是天堂吗？我没有人不如鸟之意，况且投身人胎比投身鸟胎这个善缘的几何级数大到只有上天知道。不过，寸长尺短，人从别处学点修身立命本事，也不至妄自尊大。

　　不管从蜂鸟身上有没有学到点什么，却抹不去我这一段不了的蜂鸟情
 
 

荒田兄，萧振此作在美华贴过，还有贴图。
祝贺萧振！

读荒田老师转萧老师美文，不觉间勾起我的一段“不了蜂鸟情”来。
中学时读到一首诗,现已忘记题目，内容大概如下

花园里干活儿
晨雾已消散
蜂鸟飞上忽多的花瓣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我想据为已有
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深深地怨

那身受的种种不幸我早已忘却
依然故我的思想也纵使我难堪
不再考虑身上的创痛
我抬起头来
前面是蓝色的大海
点点白帆

    在这首诗中，“蜂鸟飞上忽多的花瓣”这一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鸟又不是蝴蝶，怎么会落在花瓣上？这个问题从中学到大学才得以解决，原来蜂鸟是世界上最小的鸟，生活在北美一带。但大概恰恰是对蜂鸟的外型的疑问吧，这首诗就一直记在我的大脑中，在我的生活中被频繁地应用，当我因为某事要怨恨谁的时候，我就会很诗意地写下“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我想据为已有/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深深地怨”，当我生活中有了痛苦的时候，我又会写下“那身受的种种不幸我早已忘却/依然故我的思想也纵使我难堪/不再考虑身上的创痛/我抬起头来/前面是蓝色的大海/点点白帆”，有时直接就是“蓝色的大海/点点白帆”一遍遍写满一张纸。
    读书向来不求甚解的我，就那样让一首自己有认知盲点的诗教育了若干年(其实以后也在继续)。这也许就成了我不计任何人前嫌的原因，也成了大家谓我“大智若愚”的原因。
    于是，当我在这个清晨读到这篇佳作的时候，我的共鸣之感就油然而生，尤其是萧老师对鸟的细腻的外形的描写，我更是一遍遍细读，平生第一次知道了蜂鸟是什么样子的。感谢荒田老师和萧老师！

“她身上披着蓝绿色的毛。龙眼核大的小脑瓜上，铅笔芯大的一双黑眼睛看着你，忽闪忽闪的眼睛外面是白色的圈，圈外又是蓝绿色的毛。黑色的尖尖的针一样的嘴，细长细长，紧紧闭着，像在喉咙里咕噜着‘请勿打扰’。”——它真漂亮！

謝謝荒田先生﹑秋葉先生和莓子小姐﹗

還是老話﹐“都是對我的鼓勵和鞭策。”

好可爱的蜂鸟，好可爱的文章。
澳洲是鹦鹉的天堂，但是似乎没有蜂鸟。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觉得这鸟翅扇动得很快。很精致。今天读到萧先生的文章，里面的描写比我想象得还要精致。欣赏这样的描写，更有这里面表达出的道理。读莓子妹妹的评，谈到有蜂鸟的诗，也十分感动。诗写得好，从小小的鸟和花，到大大的海和白帆，我们从中可以开放自己，得到如何的爱与坦荡的心怀啊，

最近读到好些萧振兄的美文，得益不少。

莓子提到的“忽多”是什么？一种植物吗？

问候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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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邓治老师：这是我中学时代读过的一首由外文翻译过来的诗，我的理解是“忽然增多的花瓣”，不知可否正确？

致莓子：我是新兵而被称为老师，惶恐之至，直呼邓治就舒服多了！“忽然增多的花瓣”压缩成“忽多的花瓣”，也许是译诗时为了精炼的无奈之举；不说鲜花正在怒放而说花瓣忽然增多，也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能力，当然，诗歌是要想像力的！
顺便一说，我这里园中常见蜂鸟，萧振的美文和你的跟贴都会勾起我对蜂鸟的感情，谢谢！

邓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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