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头猪场与万只鸡场的覆灭

                                 树     立



                             昙花一现的万头猪场

    举世闻名的人民公社建立起来后，随之出现的“新生事物”很多，比如万头猪场的开办，在当时就被认为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大家知道，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还没有现代化的、大规模生产的养殖业。中国人吃的猪肉，大部分是靠广大农村的农户个体饲养的猪。在那个时候，一户农家最多也只养三几头猪，谁听说过有一万头猪养在一起的巨大猪场呢？

    大跃进期间，我奉派和几个学生下乡到新建立的人民公社，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从而有机会看到人民公社刚刚建立起来的几个万头猪场，而且还在这些地方停留过好些日子。我不只见证了万头猪场的兴起，还见到了它的没落。

     有人把人民公社比做一朵美丽的鲜花，但可惜它的“花期”不长，几个月就凋萎了，万头猪场更是一朵短命的昙花，刹那之间它便寿终正寝。

    我这里要说的一个万头猪场，它位于华南西部的一个公社里。据当地干部介绍，公社成立还没有一个月，这个万头猪场便挂牌开张了。现在这里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前来检查工作的领导和参观学习的群众络绎不绝。不久这个猪场便成为公社的先进单位，受到上级的多次表扬奖励，他们的先进事迹还上了报纸。

                        万头猪场的猪是从哪里弄来的？

    万头猪场坐落在一条人来车往的公路的一侧。用新砍下来的竹木和泥砖筑成的简陋猪舍，一座座凌乱地分布在一片崎岖不平的丘陵上。有心人一看就知道，这个养猪场并没有经过详细的规划，而是在匆忙之中草草建成的。

    接待我的新上任万头猪场场长是个当地的中年农民。自从我看见他以后，发现几乎每一天他总是满脸愁云，闷闷不乐。和他几次交谈后，我看出这是一个生性耿直的人。他把我当做自己人，率直地告诉我，上任之后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他说：这里虽然名为万头猪场，但并没有一万头的猪，一万头是说好听罢了，实际上大猪加小猪只有二千多头。所有的猪都是从每一个农户“硬搬”过来的。

    他说：从各家农户把这些猪弄来成立万头猪场可不容易，不管领导怎么做思想工作，农民就是不愿意。许多人都是把猪偷偷贱卖了，或是宰掉吃了。甚至把做种的公猪母猪，还有刚刚下的小猪崽也都宰吃了，就是不肯把猪交上来。领导一看不对头，就下了死命令，最后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才把这些还没有被卖掉吃掉的猪统通搬到这里来。
 
                           受尽折磨的可怜的猪

    场长说：这些来自千家万户的猪，品种、大小、脾气和健康状况并不一样，因为公社化，骤然把它们弄到一起，问题多着呢！真难管理。强壮的猪咬瘦弱的猪，个大的猪欺侮细小的猪，有的猪因害怕生疏的环境而跳栏逃跑，有的猪则躺在地上不吃不喝，现在不少猪已经闹病……在短短的几天里，死掉的猪已有好几十头了。

    场长说的都是真话。在我逗留的几天里，我发现这里虽然是门庭如市，参观学习的人日日有，领导的赞誉之声也不绝于耳，但场里却天天在死猪。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竟死了八十七头猪！这一天，在猪场的一个空旷角落，出现了一座堆满着猪尸的“小山”。猪场的兽医悄悄地告许我们；猪群中正流行着一种奇怪的病症。

   几天后，这种奇怪的病症被诊断出来，它叫猪瘟，是由一种病毒所引起、死亡率高达
100% 的可怕传染病，无药可医。原来，给弄到这里来的各家各户的猪，并没有经过猪瘟疫苗的接种，它们对这种疾病没有任何抵抗力，其中有的猪发病之后，又没有隔离和对环境进行消毒，疫病就很快传播开了。

    更可悲的是，为了减少经济上的损失，他们竟在离猪场只有一箭之地的公路旁，架起了炉灶，派了专人把这些死猪烧成烤肉，向过往的路人兜售，让这个传染病向四面八方进一步散播………
    用不了好多天，这个万头猪场的猪就死了一大半。从这个时候起，我发现来这里参观的人渐渐少了，领导也不来了，但是公路旁买烤肉的人却多了起来。

              
                      十几天就全军覆没的万只鸡场


    在公社建立万头猪场的同时，我看到有的公社还在大力兴办也属于“新生事物”的万只鸡场。

    他们建立万只鸡场的工作,如同建立万头猪场一样，效率很高，完全符合“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要求，只用了几天的工夫就完成了。做法十分简单，只是在一个生产队里划出一片已经收获了晚造稻谷闲置起来的田地，用竹篱把四周围隔起来，这里就算是万头鸡场的所在了。

    场地围起了以后，他们就着手于“引进”鸡只。一连好几天，每当夜幕降临、村民们家中的的家禽已经归巢以后，公社的干部们便派出了大批人马，拿着手电筒和可以装鸡的笼子，分头到所属生产队的农民家里去‘收缴’鸡只。据干部们说，既然已经公社化了，那么社员就不应该保留私有的自留地和一切生产资料(他们认为农民家里养的猪、牛、羊和家禽都是生产资料) ，这些东西乃属公社所有，是必须归公的。.

    但是，收缴工作并非一帆风顺，因为这个决定也如同收缴猪羊一样，遭遇到农民们的普遍反对，人们并不轻易就范。大部分农民并没有主动把鸡交出来，相当一部分人在公社干部前来抓鸡之前，不是把鸡拿到墟集上卖掉，就是抢先把鸡宰杀吃进了肚子里。在共产风愈刮愈烈的这个时候，有些农民更是“高瞻远瞩”，连家中看门的狗和捉耗子的猫也都宰吃了。其它胆子小的农民，则把鸡四处藏匿起来，逃避“收缴”。这时，干部们对公社内这一部分仍然“健在”的鸡，就更是“志在必得”了，因为这些鸡如果不能到手，公社的万只鸡场就不能建立了。

    为了把农民的这些鸡弄到手，干部们选择在更深夜静之时，采用“鬼子进村”（静悄悄突然袭击）的办法，让农民“措手不及”。果然，经过几个晚上的奋战，他们一共抓到了近千只鸡，号称万只的公社鸡场终于建立起来了。鸡场成立那天真热闹，场部四周插著红旗，人们敲锣打鼓，各级领导和兄弟公社干部都来了。

    不过好景不常，十几天过后，这个只有近千只鸡、吃了大大空额 、号称“万只”的鸡场就呜呼哀哉，全军俱殁了。原因是：由于鸡场是仓促上马，这些生活在露天之下的可怜的鸡没有得到正常的照料，旬日之间，饿死的、冻死的，或者给人偷走的，给黄鼠狼与不知名字的野物叼走的，加起来就有二、三百只；10天过后，更流行起一场毁灭性的瘟疫──鸡新城疫 ，全场的鸡统通死清光，半只也没剩下来。

     一方面是对黎民百姓巧取豪夺，一方面是大手笔任意挥霍胡花，暴殄天物。为的是弄一个虚名，以媚取上头欢喜。如此败家子主事，国不穷，民不穷，才怪呢！        

精彩的文章，写得是非常让人悲哀的故事。万头猪场，其实就是万头杀猪场，万头鸡场，更是“鬼子进村”鸡犬不宁。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失败破坏之处，由此可见一隅。可怜的是那些无辜死掉的牲畜们，更是那些赖小农生产为生的劳苦人民。
树立先生的文章，总是以事实来说话，把实实在在的事情毫不夸张地摆出来，让历史来评说。于是，他的文章就有大言无声的力量。

“一方面是对黎民百姓巧取豪夺，一方面是大手笔任意挥霍胡花，暴殄天物，为的是弄一个虚名，以媚取上头欢喜。如此败家子主事，国不穷，民不穷，才怪呢！“

        

昏君+小人干部+愚民政策= 祸国殃民

不让青年人明白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中国的现代化必进歧路。
环球之中，中国人干蠢事的庄严，轰轰烈烈，走极端的极度迷狂，可算第一等。

  


   十分感谢翎翅、心之初、南亭、小土豆、刘荒田、红缨枪、依林诸位学长费神阅读拙作，并给予热情的鼓励和帮助！

  当我写到有人嘴里喊着要“超英赶美”的口号，却把那些成了材的、完好的铁门拆卸下来拿去炼钢；写到有人把几十亩田里的稻禾合并到一块小小的田地里，而大言不惭地向党报喜，说要放一个亩产十万斤稻谷的特大卫星；写到有人把农民家里的猪和鸡‘硬搬’到公社去建立什么万头猪场、万只鸡场，而很快就把这些农民用血汗辛苦得来之物毁于一旦……..这时，我的心情总是很沉重，充满着悲凉，有时甚至欲哭无泪，觉得每一个中国人的尊严都受到了伤害，觉得这是每一个中国人的奇耻大辱！

  如果当年没有这些反复、持久、没完没了的胡作非为的折腾，可以设想：中国人的生活用不着等到改革开放，早就改善了，国家早就腾飞和崛起了！中国人并不愚蠢！

  荒田学长说的很有哲埋。写这些是“温故”。不明白我们是怎样走过来的，未来的建设必走进歧路！

   我始终认为：摸伤疤应该是件好事，它会教人聪明起来，小心翼翼地避免再长新的伤口！温故知新！雨过天晴之后，你会感受到这时的阳光更加燦烂，人们也更加珍惜这燦烂的阳光。

   可不是吗？依林学长说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那就是一个雨过天晴后有了燦烂阳光的日子。这说明时代总在进步，人们总会迎来光明的！

   感谢美华！我爱美华！

“接待我的新上任万头猪场场长是个当地的中年农民。自从我看见他以后，发现几乎每一天他总是满脸愁云，闷闷不乐。和他几次交谈后，我看出这是一个生性耿直的人。他把我当做自己人，率直地告诉我，上任之后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这看来是实情。那时候，做这样事的并非个个头脑发热，很多未必是自愿，甚至是被迫的，不明白当时的气候，就不明白当时人们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