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榴莲[/ALIGN]
一路在温带春秋冬夏的交替中走着,更恰当的说是颠簸着。漫漫的二十七年之后,竟走进了热带没有萧瑟和严寒的绚丽。
对于热带的水果知道得并不多,“榴梿”这个名字,仅听说过一两次,那时只是不由得猜想:能被赋于这样令人牵肠的称谓(想到“留连忘返”之意)的水果,该是何等色艳味美。
初到狮城时,免不了被狮城朋友的盛情熔溶着。隔三差五就相约了四处走走看看。
一次,在一玲琅满目的集市里悠游。突然,身边的朋友兴奋地叫起来:“多好的榴梿哪!”“榴梿?!哪里?!”我心中顿时腾升起一股饱含着期待的惊喜!
朋友近乎迫不及待的脚步在人群中穿梭,她一路拉扯着我,直到在一个颇具规模的摊位前站定。她的眼里烁烁发亮,还用鼻子用力地吸嗅着,嘴里喃喃不断:“啧啧啧!没说的!绝对上品!”
可我却呆在那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自己说:面前这几乎挤堆成一座小山的东西就是榴梿。
先暂且不说它那脱了水般枯涩的黄绿,也不说它身上愣头愣脑满凸着的又尖又硬又大的蒺藜,单单是它那气味,就足以让我要把肠胃肝脾肾都翻呕出来:那气味太浓了,浓得要浆住了我的大脑,思维都不可以流畅,缓钝木拙得要凝滞一般;那气味也太烈了,烈得转瞬之间就充斥着我身体里里外外的每个角落,然后再哽在喉间,噎住呼吸,使我缺氧般失衡的晕!
我手忙脚乱地捂鼻掩口,冲出集市。管不了朋友的呼唤,连踮带跑往回逃。
到了家中,才发现仍然难逃此劫:朋友从身后拿出一大盒去了壳的榴梿,托在手里,倚着门栏,朝我嘻嘻地笑!
无奈,我将小毛巾浸湿,蒙住口鼻,退到客厅里我能够退到的最远离卧室的椅子上,眉头皱成一团,巴望她能尽快地在卧室里消灭掉那一团团黄黄的“东西”。
而她只是个咯咯地笑着,却没有心思来开我的玩笑。
从敞开的房门看见她把头向后躺在沙发的高背上,只用拇指和中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鹅黄的一团,还在眼前停顿一下,似乎在端详一个爱不忍释的珍宝。然后,才很慢很慢地将那东西渐渐地靠近嘴边。那果肉似乎是极软的,她微微张了嘴,牙齿只是轻轻一咬,双唇再缓缓一抿。
这简直未免太过夸张了吧:她竟然合了眼睛,两腮慢条斯理地鼓动着,一下,两下,三下……咬一口竟能咀嚼五六下,还要感慨无限般摇着头!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看到有人如此的欣赏品在口里的味道。
第一次,是几年前看一位很失意的朋友吸烟:秋虫鸣叫着的深夜里,他摊了全身在躺椅上,头也是这样倚靠着,两指间一星橙红色的火花忽明忽暗地闪,他略略抻起脖子,对着凑过来的烟蒂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将头颈放回去,并且更加向后仰,接着就有一个一个的银灰色的烟圈儿从他的双唇间滑脱出来,袅袅地往上颤微微地摇,他一动不动地迷缝着眼,懒懒地对着那些飘忽着,消散着的圈儿一直看,完全看不到了,就又重复先前的动作。
那时,我也是很诧异:竟然会有人这样的享受一种味道。
看来,自己真是见识短浅!罢了,罢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在都与我全无干系!而对榴梿,我从此自是另眼相看,料想这辈子也不敢恭维它,一定是退而避之,远而敬之。不过这话说得有点儿过早了。
2000年与2001年交接的那天,与朋友相约去爬了马来西亚柔佛的金山。我一直最热衷徜徉于山水间。尤其是山,不仅仅因为它可以倾听我所有的喜怒哀乐,不仅仅因为它可以让我尽放了身心于厚实的泥土里,密迭的丛林里,得回一份如释重负;更因为,我相信每一次爬山,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更新,血液循环快了,新陈代谢快了,呼吸也变得洗心涤肺般的深入和新鲜。
金山之旅也确实令我倾倒。下山时,仍是恋恋不舍的。
回到了渡假村,冲过凉,觉得浑身都轻松,都崭新,都精力充沛。这时,朋友拉我出去,说是有位热情的新加坡先生要犒赏爬上金山的人。这样的好事当然不可以错过!
刚刚转过亭廊,那位先生就看到我们,笑呵呵地招呼着了。
我定睛一看,天哪!不得了!那先生面前的桌子上摆得满满的全是榴梿!立刻,我脊背上如嗖过一阵冷风,心里暗暗痛骂着自己馋嘴,但已是无济于事,那先生笑得让人不忍回绝,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又不好意思捂住鼻子,还要尽可能地微笑。还来不及注意那位先生究竟是怎样把这些大刺头打开的,已经有一分为二的榴梿大敞心扉地摆在我面前,黄色的果肉圆滚滚的丰满。
那先生对榴梿应是独具情钟的,他夸奖榴梿是“果中之王”,介绍榴梿是多么富有营养,并且肯定:连续吃三次,是会上瘾的。他自然是榴梿专家,驾着车寻了整个上午,觅得这几筐榴梿极品,绝对一流的色泽,一流的味道。
我此时已无法更多地注意他的话,只能尽量让自己在榴梿的包围下保持多一分镇静。但那先生和善之中却透着执意和坚持,尤其是得知我有“榴梿恐惧症”后,愈发盛情,同去的朋友也不肯施以救助。
在那先生的注视下,万般无奈,我犹犹豫豫地伸手过去,指尖刚一碰到那软腻腻的一团,胃就翻了一个个儿。真不知道是怎样把它放进嘴里的!那气味一直不断地扑头盖脸地冲袭而来,嘴巴里牙齿舌头都糊涂着不知该怎样发挥正常的功能,任那腻乎乎的一团滑来溜去地转。它进入我的身体里面,我无法再尝试摆脱它了!我绝望地对自己说:“你就这样被它‘污染’了!”此时如有人用“痛苦”来形容我的话,那我真要为找到这一位知己而涕零不止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我艰难地吃完了一粒后,那位先生又“鼓励”我“享受”第二粒!那先生在新加坡是富有盛名的,为许多人所敬仰,我这一介草民自然不够胆量断然拒绝,只好咬着牙根儿鼓足勇气捏起第二粒:哼!反正已经吃下一粒了,再多一粒又能如何?就是囫囵个儿吞下去也罢!
大概是胃里已有一粒了,或者干脆说是已经被这榴梿熏昏了头,这时竟觉得那味道似乎不像先前那么不堪忍受,仿佛还隐隐有一丝果香冒出来。不过我还是经受不起考验:第二粒一咽下去,胃里的东西就七上八下,不断往上涌,几乎就要顶出来了,从嘴巴到五脏六腑全像被一层层厚厚的黄油糊着着,就连双手也张着指头伸到离鼻子最远的地方架空僵定住。
幸亏那先生已将榴梿研究成了一门学问:又向我介绍如何去掉满嘴满手的味道(既然大呼香醇,又为何要洗去呢?未免有些自相矛盾吧!)。谢天谢地!趁着用榴梿壳儿盛水漱口洗手的机会,我终于“脱离苦海”!
这以后,又有去过金山,不过再没有人用榴梿“以资鼓励”,也就没有再碰过榴梿。自然,后来的金山之行也远没有这一次的记忆深刻。 几天前,破天荒地竟与一位在中国经营生意的新加坡朋友联络上。电话的那一端,他最关心我在新加坡的适应情况,惹得我一口气讲了十几个“很喜欢……”。末了,他突然冒出一句:“榴梿你也喜欢吗?”“啊?嗯……”他的笑声很诡异:“哈哈!应该是,‘还好吧’!”
我也笑起来:“嗯……是啊……榴梿……还好吧!”
备注:当我在学校的众多亲密同事和厨房的几位厨艺精湛的鼓励和宠爱下,爱上了狮城咖喱,迷上了榴莲的时候,却离开了新加坡。记得阿姨们说:你已经变成了新加坡人,又是辣椒王,又是榴莲王,到了美国,一定会想念,那时候记得会来哦!我如今已经翘首企盼回到狮城的日子了!思念新加坡,思念学校志同道合的同事们和孩子们,思念新加坡的美食,思念新加坡的风土人情,思念新加坡的每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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