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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歌]故乡三记
    青草记

    1
    微风经不起雕琢,时光的微风,经不起片刻的犹疑,
    比如潍河滩上的青草,尽管岁岁枯荣,总有一些从此消逝吧?
    我这么写到:在河流终结的湿地,流浪的孩子返回家乡。
    他熟悉的乡音,犹如青草的香气,未曾改变,也未曾温润另外的土壤,
    蝴蝶离开盛开的野菊,在潍河滩,它几乎熟悉每一株植物的花朵,
    向阳的地方,这一簇,和那一簇,葳蕤给自己的生命,
    农闲的时候,母亲也会带我去河滩割草,教我逐一认识车前子、蒲公英、
    茅草、红花芒、接骨草、狗尾巴、荻子和紫花地丁……
    苍耳、艾草、野薄荷、芨芨草、苦菜和牛筋草。
    偶尔出现的青青菜、灰灰菜和马齿苋,都是可以吃的,
    吃野菜的日子里,我吃惊于大地的馈赠,而忽略了一个时代的必然。


    2
    厌倦了母亲唠叨的时候,就去河边,细细观看刚刚钻出花棒的蒲草,
    被我抽走最嫩的那一支,它还在站立着,细长的蒲叶无力阻挡我的手掌;
    当母亲劳作的身影越来越远,我会有小小的恐惧:那些高过头顶的瓜蒌上,
    经常盘踞着说不上名字的小蛇。她的近亲马蛇子,也会突然出现:
    彼此惊恐的视线里,正午的一滴露水,落入干燥的尘沙。
    在一丛丛青草中度过少年:被镰刀割伤的手指却疼到今天,
    而青草,一如既往的每年发芽,长高,开花,落下无数的种籽,
    吃过的野菜,当然还记得她们的样子,偶尔也会采一些,
    咀嚼一下毫不吝啬的旧时光,还有几棵当年就不曾认识的青草,
    她们并不卑微,卑微的是潍河滩上的孩子:看不见丢失的自己。


    3
    渭河滩上的村庄:赵家寨。那年走失的孩子是否会长大?三十年后
    我依稀记得他的虎牙:最好的小伙伴,编织好的草帽喜欢戴在我的头上。
    我去找他玩耍,总要沿着河滩走一段路程,并拐过两道弯,
    抵达相邻的村庄,荷锄的男人三三两两,河边洗衣的妇人挎着条筐,
    有时会遇到那个叫青草的女孩,瞅着我逮住的青蛙诺诺地后退。
    可爱的青草!潍河滩上蹦蹦跳跳的青草,放学路上被人袭击后,
    十二岁便鼓起了大肚子,父亲的马鞭掠走她皮肤的娇嫩,
    打折的右腿支撑不住身体的平衡。
    “打死她还不如卖掉”,邪恶的建议在村人怜惜的目光中实施。
    可怜的青草!至今流落何乡?你是否会遇到同村那个走失的伙伴?
    被人贩子拐走的小虎牙,一去经年,大约和我一样苍老了吧?


    4
    潍河的流水,流走多少记忆,潍河滩上的人们:
    看林的五保户、网鱼为生的老王、四处讨饭的大壮……
    有时候我想,离开我们的人能走到哪儿去,
    你看滩涂的青草,又一次勃发生机,对于一去不复返的时代,他们毫无觉察。
    有时候也会想,哪一个人会在潍河滩上意想不到的出现,
    拍一下你的肩头:嗨!回头时,看不到奔波于尘世的疲惫,和厌倦。
    也许他们默不作声,也不告诉你哪一段河流能蹚水而过。
    仿佛潍河滩上的青草:死亡的就是消失的,
    而那些消失的人和事……也许真真切切的消失了。


    5
    它叫幸运草,也叫:苜蓿。见到它的瞬间,请一口喊出这棵草的名字!
    如果在千万棵苜蓿中找到四叶的那一株,请默默许愿吧,
    1983年的夏天,在潍河的河床边,我见到了她,纤弱,小小的身子,
    微风中的颔首,哦,天地之间的小精灵,暂时远离更多的青草。
    我懂得大地上的植物,白杨高于冬青,玉米高于黄豆……
    也需要懂得天空之下,大地之上,和你的脚裸齐高的草类,
    请看被忽视的细节:脚板踩过的牛筋草,还是硬生生地伸直了叶子。
    大地上的人,寻求诗意的栖居,一代代老去,一代代出生,我们
    就是植根于大地上的植物,而何时正视一株青草的存在和消亡?
    比如这一株苜蓿草,那年干旱的夏天,只能掬一捧河水将她浇灌。
    夜晚的酣梦,注定被另一株青草的叶子划伤手掌,
    千万颗小小的利齿,回荡的狞笑,让你颤抖的心,至今心有余悸。


    6
    心存怜悯吧,一个人的祈祷多么微不足道;人们啊,心存感恩吧,
    自言自语的这个人,多么像秋后的蚂蚱。潍河滩的六月,布谷声咽,
    麦香压过青草的气息,野鸡不敢冒然展开飞翔,只能呆在草丛中。
    所看到的那一片青草,正栖息在故人的坟冢旁,
    在傍晚的炊烟里,落寞,和孤寂。
    能记住名字的青草,也许越来越多;能记住容颜的老人,越来越少。
    当斑鸠的刺啦声惊醒耳朵,也有几声刺猬的咳嗽传来,
    像离开青草垛的老人,渐行渐远。
    这么多年,正是一株株青草的芳香保持着我内心的柔软,
    正是潍河滩上的事物,让我时常想起在片片的青草从中,那特立独行的一株:
    它或许是一棵毒草,顽强地生长在那里,旁若无草。


    7
    往北一百米就是潍河的支流,那个叫曹家泊的村庄,不复原来的样子,
    被造纸厂毁灭的河流啊,我羞于说出的故乡,18岁离家,
    如今,惴惴不安的神情总是浮在脸上:人到中年,却愈加迷惑。
    仿佛还跳跃于沙丘:手握柳条,拨弄着捞上来的水蛭,
    钻棉槐条,偷窥飞过的每一只蝴蝶,突然的跳出来,吓坏洗衣归来的大娘
    ……记得有一次玩累了,躺在软软的草丛里,看白云变幻出哪些动物,
    青草为邻,大河为家,不思时光的鞭子,如何抽打着你的躯体。
    只是,多年后,我想的是:人的一生,有多少次机缘和青草相拥,
    有多少次机会,能近在咫尺地观察一株青草的叶茎。


    8
    一再隐瞒被污染的潍河——成长的道路需要真实的修饰,
    犹如一个国家,努力掩饰虚假的繁荣;如我,需要戴着面具生活,
    和这个人那个人——更多的人,交换着虚伪的微笑。
    这些年,经常呆呆地注视着版图上的潍河,偶尔喝酒,浅尝即止,
    是为了保持清醒和一颗青草的心,懂得拥有一掬河水就是幸福,
    不被生活这巨大的车轮碾压就是快乐。而忘却奢侈就是奢侈。
    流水在流,我所叙述的青草,已经延伸于天下,
    我所爱的人们,如果心地荒芜,不妨自然地生长一簇簇青草,
    一株青草的力量多么微不足道,一株青草的绿,却不可或缺。


    9
    好吧,在我如实的叙述中,潍河、青草、走失的伙伴……
    也许只是生活中一个个潜藏的隐喻。虚构的天空,虚构的河岸,
    虚构的一个时代——让他们完成我对故乡的寻找。
    有一天,我会带着女儿返回潍河滩,
    会给她讲关于青草的记忆,当然,也会讲另外的故事:
    潍河岸边的花仙子,率领着青草的小生灵,
    讲在河之畔那些善良的老虎,凶猛的兔子,温顺的大灰狼,
    和邪恶的绵羊……但不再赘述那个叫青草的女孩,
    不再反复描绘这一棵青草,和那一棵毒草。阳光的早晨,复活的白茅根
    被一节节浸入水中,——潍河的水,也跟着甜了。
    这就是你应该看到的:潍河流水绕芳甸,汀上白沙,鹭鸟滑翔,
    流云尽处,芦苇招展。清风明月时,草香浮动。






    南湾记
     
    1
    南风是最容易感受到的风:风在南方,而我站在水畔的高处,
    这时候,就看见那一簇青草,摇曳着叶子,不胜吹拂。
    极目远眺,青草的背后,毛白杨、果槐、紫李……一路展开,
    最终被一处低矮的护林房挡住去路:红砖红瓦,我亲手堆彻的小房子,
    藏满数年开荒的岁月。——这就是开始,关于后来的结局显然没有结局,
    如果我说出南湾!嘘!需要轻轻地说出,一旦说出,难以遏制的记忆
    将永远打开的阀门不再关闭。曾经详细的描述:1991年的冬天,
    我将自己投入凛冽的北风,而现在,父亲啊,多么熟稔的所在。
    在南湾,默咏了一遍又一遍的名字,犹如隐藏在骨缝里的病毒,
    春日开始萌动,夏季带给你痛心的痒。芒种之后的日子,
    麦茬收留了野兔的形迹,玉米节节拔高,豌豆入仓,镰刀闲置,
    白茅草固执地钻出地面。南湾的风带来酣畅的醉意,而我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麦收后,我没有歌颂生活,也没有片刻的惊喜”。
    生活在此处,那些没有来得及留下的光阴,屋角干涸的枯井,
    遁走的桃花,以及熟悉的各种雀鸟,父亲眼角那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哦,南湾!我依然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依然记得那个冬天里,
    的一壶浊酒,一对久别的兄弟,那个彻夜不眠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
    漆黑的南湾,跃动的烛火,一个世界的遗失之地,却成为上苍的馈赠。
    风停了,被还原的世界回到浑浊,被惊起的翠鸟
    竟然来不及叼走十厘米的浮稍鱼……弹指间的缝隙,挤满多少日光流年?
    村庄边缘的沟壑,植物葱茏的陌生之地,
    看林人的蹒跚踏出唯一的路径,深入植物的中心,知了停止了鸣叫。
    南风依旧吹拂,吹得树叶如浪波动,张扬的刺槐将垂柳排挤到岸边,
    它们肆无忌惮地迎接着属于自己的五月,小道上,
    那些不慎的到访者,暗藏的困惑,高过粘知了的细竹竿。
    这并不重要。在柳暗花明的拐弯处,有一个土坝,你将会在那儿,
    看到十二岁的自己:不知身在何处,手托双腮,任凭蜻蜓落在肩头。
    ——会不会成为永恒的瞬间?少年时代的南湾,那儿的蟋蟀野蛮,
    那儿的知了落满树干。仿佛还是初次,你瞅着跑过脚边的小野兔,欲喊又止。


    2
    奔跑的你突然停住:那些野花的芬芳,那些耳详能熟的蛙鸣,
    ——一个冬天的蛰伏,也会令你茫然失措。当四月驱赶着三月,
    春风肆虐的攻城略地,哪能放过南湾。四处诞生的生灵,勃发的韵律,
    眼前的日子能保持多久的惠风和畅?季节的主人,如果他愿意,
    就把所有生灵的气息,化作绵绵不断的骚动。
    如果他愿意,也会炙烤着你的脚板:大地的馈赠,从来不是一成不变。
    襁褓中的孩子,无视荒芜的土地;闭上双眼,只能嗅到暗处的潮气;
    南湾!适时出现的还有哪些人的命运?看林人的消失,
    依旧做不了被哀悼的人。无须哀悼,有多少枯萎的生命会被遗忘或者铭记!
    我来开垦的斜坡,本就布满丛生的荆棘,
    曾经的想象:南湾丰收,家人安宁。里面仅有的幸福,是空还是无?
    向往未来是奢侈的,突然出现的牛羊是奢侈的,一次又一次,
    我放下锄头。握起铁锹。放下镰刀,推走原始的独轮车,
    不被提及的接骨草,一节一节,拔高于你的视线之外。
    父亲啊,您正当壮年,一棵果树下,您摆放的茶桌,
    劣质的香烟,一盘腌制的花生米和一瓶白干——是南湾史无前例的盛宴。
    我讷于言拙于行,“奥,又开出十米”。那话语几近自言自语,
    却是最好的奖赏。余下的时间,小狗阿黄帮我寻找最隐秘的田鼠,
    在寂静的南湾,它包容了一切节气,和我们父子的沉默。
    ……这就是曾经发生的。而历经二十年的风雨之后,
    年迈的父亲,一如既往地劳作,双腿蹒跚,神色安然,
    好像忘却了洒在南湾的每一滴汗水,和南湾曾经年轻的容颜。


    3
    多年后,我还是写道:村庄最后的开荒者,在水之滨,劳作经年。
    如果怀念从第一株杨树开始,越过桃花、李花、杏花,到五月的草莓结束,
    我的身上已落满二十年凋零的花瓣。摘下最后一颗红草莓时,
    父亲!儿子已无从知晓由您种植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像您对一畔野草的返青,毫无察觉。且让老李树报您以历尽沧桑的微笑,
    我这双因您而温暖的手,何曾握住过故乡的花期?
    还有永远留在记忆中的小河,静静地,静静地,淌过春风拂过的河岸。
    ……这里所言及的河岸,正是南湾的北坡;老李树不复存在了,
    它没经得起99年的一场风暴。而一畔野草,更换为此时绿油油的绿豆。
    ——原谅我反复陈述多次的场景,蒲公英的飞翔,豆蛹破壳而出的蛾子。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大风穿越长空,并非只有
    陈年的老酒,微醺着过往的记忆,一个梦幻起始的地方,南湾,
    扼腕的嗟叹,显然不足以证明它的存在,和存在的美好。
    母亲说,你看你,回家一次总喜欢呆在南湾,
    是啊,颠沛流离,四海为家,辗转倥偬的脚步在这里才会停驻。
    干旱的日子,在湾底挖出一口浅井,让南湾的植物保持葱茏,
    当雨水来临,再次灌满了房子前面的河汊,
    多么奇怪,哪儿有水,哪儿就很快生出游鱼,甚至游进井里,
    在九月的浅秋,落在井水中,等待来年的时节溢出井口。
    我可以隐没在南湾河畔的芦苇中,可以和父亲用拉网网起无数的浮捎鱼,
    亲人们啊,晨起耕作,日落而息,那些短暂的好时光,
    多么像囚禁在井中的鱼儿:不知来年的雨水是否充盈南湾的低处。
    无意自缚,在天地之间的南湾,我想了又想,谁听得见我黯然的叹息?
    即使偶遇的丰收之年,粮食跌价,我们的劳动依旧乏善可陈。
    还有哪一粒种子,蛰伏在南湾的土壤,静候可期的春天?
    被206国道擦身而过的小国家。也许会留下南坡上的幼苗,
    留下年年重复的耕种的模式,也留下南风吹拂的温馨,和无星之夜。
    哦,是的,还有越来越坚强的容忍,时刻舔食一下我的臂膀
    ——过路者,放羊者,割草者,掘沙者,发疯者…… 不小心就会
    碰撞一颗孤单的心。我们彼此隐瞒着各自的心事。
    只有疯子乐呵呵的问我:你爷爷还在吗?你奶奶还在吗?
    所呼吸的南湾的空气;便有了尘世的味道。
    有时候,站在高坡,梳理眼前的天下:往北曹家泊,
    往南就是莲池村,往西东下岗、西下岗,以此类推:王家庄、封家铃,
    往东是河崖村,毗邻潍河的主流——你所眷恋的大河,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水声。
    不朽的是时空。在日复一年的象限里,南湾的坐标日益模糊。


    4
    一个人走了,又一个人走了,并非无缘由的想起他们:那些被怀念的人,
    你发现他们比自己活得持久。想一想吧:与南湾相互依偎过的人都是恩人,
    他们在某年离世,而我必须让他们在这篇拙劣的诗文中复活。
    仿佛这样做过于幼稚——一篇悼念词被我咏读得七零八落,
    再也不用出声了,内心的善念远比一次葬礼更纯洁隆重,
    每次要说出的名字,犹如南湾水畔的七七菜,止住你流血的伤口。
    他们终于不需要我谦恭地喊出大爷或者婶子,
    那些逝者,祖辈或者父辈的亲朋好友,好吧,我缄默,就像只有
    南风吹来那样:想起你们,人世间的温暖中,善良的孩子们已经长大,
    也像你们一样慢慢变老。从缄默中闪现的笑貌,无论何时,
    都会提醒你的来时和去路。对我,能期待什么呢?
    如南湾一样朴素地活着,如南湾的植物一样遵循着季节的安排,
    天地之大美,你只领略一丝南湾的沉静。能够没有他们吗?
    比如89年的六月,我一人割完家里六亩的小麦后,帮助打场。
    比如1991年的冬天,踌躇满志的少年,牢记着你们一站站的相送,
    不谙世事的游子,坐井观天的书生,南湾这一卷乡村之书,
    时至今日,略微读懂的部分,是否让你恍然大悟?
    母亲说,回来瞅瞅吧,南湾的柿子熟了,枣子落地,
    地瓜比任何一年都要肥硕。可惜了那些地瓜秧子,
    城里人喜欢吃,这都是当年喂猪的好饲料。
    啼笑皆非的说辞,亲切的方言,萦绕的乡音啊,氤氲开来。
    哦,南湾,赐予我幸运的记忆,而何时是你的归期?
    怀抱未果的愿望,多年了,接受蒙尘的脸,在异乡的雾霾中飘忽不定,
    此时,打开窗子,在岛城的晨曦里,却感觉南湾的小房子愈加清晰,
    ——就当一次远游好了,被冶炼的钢铁锻压成型,
    忽略运载的动车,忘却了行驶的速度;忽略南风忘记了北风;
    忽略南湾的孩子——而无法忽略自己的姓氏。
    时光啊——一把把锐利的刀子,无从躲藏的雕刻,无从逃遁的驱使,
    心中有佛让你慈祥,心中有魔让你狰狞;
    我们的挣扎,早已远离南湾一棵小草的迎风招展,并不像燕子那样
    每年的五月,如期归来。我遵循着内心的指令,不定期的迁徙,
    从南方到北方,从半岛到内陆,并非为了一瞬间的感动,和期待。
    愿忍受风雨的清洗。在这里!或者更远的远方!即使我的耳朵
    灌满潍河两岸的喧哗,即使,一个人和更多的人,带来故乡的好消息。


    5
    因为——爱是一回事,理想的责任,是另一回事。
    在狭隘的小欢乐中,容忍自己的迟缓和宁静,忧患的日子里,
    失聪的耳朵,听不见窗外的风声。容忍刹那间的懦弱:
    无力面对故乡,如何面对南湾。如果一双翅膀缺乏上升的力量,
    何必在自我的救赎中继续风餐露宿?如果一把剑,卷刃于自己的碰撞,
    那就再打磨十年吧!你听,隔壁的音乐响起:回家的路啊,路迢迢……
    可是,逐渐暗下去的留白,泅满了月光;被重新点燃的篝火,
    被群山接纳。局限于小家国的人,不再专注于内心的修辞。
    爱人的叮咛,饮鸩止渴的琼浆,延伸到天亮的梦境,
    ……世事总是纷纭,厘清分分秒秒的感受,看清自己卑微的胸怀吧,
    南湾!我的家园,我的故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湾畔,
    一再被尘沙迷住的眼睛,找不到南湾最高处的桑树。
    陡峭的心啊,屏住呼吸才能倾听蝼蚁的争吵,
    夜深人静的时刻,才能徘徊中细数自己的可恶和悲悯。
    雨落半岛,也落在我的南湾。——那时,你刚刚脱离一场梦寐,
    还未从惊悚中回到真实的自己;爱人啊,你慢慢拯救一个迷失的人,
    像流过家门的雨水,改变了流向;像南湾的风,最终吹散阴翳的乌云。
    时间和空间的更迭里,你决绝的爱和恨,铺展开人生的另一画卷,
    那么,我是否继续说出原委?说出相关南湾的秘密?说出细微的爱和被爱。
    删除内心的垃圾,重新安放纯洁、理想、热爱、善良、和梦,
    让南湾的气息充盈我们所在的家园;让我们生活的章节,链接着快乐、幸福、憧憬。
    整整一个冬天,我都在向你诉说着南湾;诉说着一个人的小传奇;
    我们离南湾愈来愈近,与阳光毗邻的山坡上,向日葵开遍,
    近乎塌陷的枯井,溢出甘甜的清流。
    是啊,有些年了,你愤世嫉俗却一再容忍自己的过错;你偏安一隅,
    忘却道德的秩序土崩瓦解;你抽打着自己的耳光,
    是想试验一下,你还要麻木多久?南湾的清风明月,远离虚构的剧情,
    而现实主义的序言,越过环衬和扉页,正在一层层展开。






    密州记
     
     

    从相州往南,20公里,穿越轻微的繁华。这是密州。
    重华的眉毛在人工移植的柏树间,舒展着,
    人工的表情,具有政治的难以表达,和暧昧。这是诸冯,
    是三月,是三月的开发区,开发区的南面正经历着
    密州有史以来可能的革命。
     
    “新和旧不仅仅是一种说法”,
    可能的揣摩肯定远离未知的蓝图,像一位旅客,
    暗自猜测:目的地是否经得起他不慎的造访?而城市在改变,
    抽走另外的骨架,一些建筑总是要塌陷,一些建筑总会在你
    毫无防备之下割断你过于忧虑的视线。另一些建筑
    肯定难以被更多的人关怀。
     
    感情的后现代主义显然与城市的建设无关,空间的,时间的,
    择端的清明,居士的超然,十万人家的后裔总有人在诵读: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总有人在低价的宣纸上重染,
    或者留白。我,一个旅客,密州是否属于我其中的一个站点?
    毫无定所的日子,总会被自己制造的风雨淹没,
    不是臆想中的十年,不是十年磨一剑后,发现的另外的剑光!
     
    那怎么可能是一抹剑光?是密州夕阳的余辉,是南来的尘埃,
    悄悄弥漫于四通八达的道路。是否能准确地看清其中的一条经纬?
    是否看清那条经纬宿命地分割完你喘息的生机?
    左边,或者右边,理性的现实主义,和茫然无措的行走,
    大梦或许无边,而在密州,在偶然停驻的默想中,
    在你看见一只蝴蝶轻微地扇动懦弱的翅膀
     
    当密州,再一次进入漫长的黑夜,有谁在喃喃自语:
    如是我闻,大音稀声!
     
     

    十多年前,一个陌生的闯入者,是我?还是另一个人?
    一辆陈旧的人力三轮车,载着他,从密州路转入和平街,
    转入了这个小城前途未卜的年代!
    现在,在我的叙述里,他已经在忐忑地浏览想像中的密州之地:
    葳蕤的果槐,灰暗的楼宇,和他不被人注意的思想,以及偶然的
    某位老者的咳嗽!时光多么容易掩盖真相!
     
    人流还是熙熙攘攘的,他们几乎是任何年代不变的构成,
    人群中,他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人,是踌躇着,在多年后
    不敢轻言创造的人。哦,犹如一度熟悉的事物,
    被迫成为被弃遗的背景。像瞬间的微风,吹皱沧湾古老的水面。
    对于乏善可陈的回忆还需要回忆吗?“如果不是我,
    会有另一个人来到这里,试图看清他所处的时代!”
     
    就像他经过桃林,没发现一棵桃树,而桃林还是那个静谧的小镇。
    看清眼前的事物肯定是艰辛的,生活还在继续:
    在蜗居多年的乡间,春天一如既往地打开所有植物的叶子,
    我们还是如期迎来六月的黄昏,和黄昏后一声声
    布谷鸟的鸣叫!就像他怀揣青铜的声音,背负一个城市的荣辱。
    没有任何企图的双脚,在1994年的秋后,在被人们称做龙城
    的土地上,总是显得步履蹒跚。只保留片刻的迟疑。
     
     

    如果能够保持沉默,那就沉默吧,像五月的麦芒
    经不起微风的击打,暗夜里的黑,那些冰窖中的抽搐
    那些未曾经历炙烤的……最后一片土壤,
    是的,它不是流萤,不是你臆想中的暧昧,和疯狂。
     
    而是辗转多年,透过苍苍白发间,唯一的眼神
    和为你储存的忧伤!总有些事物在消逝,
    总有你所不能洞见的悲愁,犹如飞鸟一闪而过的痕迹。
    忘记吧!没有什么是必须的,也没有心灵中
    反复设想的最后的晚宴!因为你是冷的,
    比冷更冷;因为你是热的,比热更趋向黑暗……
     
    还是在久违的河边徘徊,或者回忆
    不再阅读高原上最圣洁的植物吗?你也不再点燃那棵
    霉迹斑斑的艾草!哦,不再记得了,忘记了吧!
    像此时,我是否有勇气告别今天的日落,心灵的日落?
    请忘记冰雪间的一丝暖气,生命中的氧,它不在你那里。
    夜色漫上来了,越来越模糊的笑靥,
    令人窒息的神态,和柔软的细语。密州,让我告别和忘却吧,
    那曾经的爱恋和迷醉,那来不及验证的时光!
     
    越来越深的冷! 之后,还是越来越深的……冷!
     
     

    这是三里庄一个小小的蜗居,浅蓝色的窗帘,
    终于将外面的黑,隔绝,
    或者蒙蔽住我的视线。一定是黑的,一定有你看不见的事物
    就像一个国家的政治,更不懂里面的黑。
     
    但,并非什么也没有,桌子,或者过时的电脑,
    也许右边的墙斑驳着布满污垢,左边的书架可能有五本书,
    而天花板,是你最忽视的建筑平面,
    它覆盖着你,当然,也阻挡着着天空中偶尔落下的雨滴。
     
    没有人了吗?醒着的,睡着的,苟延残喘的,
    可能的布道者,不是你的同路人,
    除了你,和你脚下的地板革,在日光灯的照射下,
    在你喃喃自语的“我”的声音里,在你的姓氏和心脏之间:
    “破烂的套子,我的手指最弯曲的部分,
    握住未曾使用过的杯盏“。
     
    阅读声几不可闻,三米远的宽度,七米远的长度,
    来回的踱步,暴露一个人的忧郁和踌躇,
    石英表告诉你现在是凌晨四点了,布谷鸟的醒来,
    再次让你知道一个人只需要一双耳朵。
    “其实,这就是世界的核心,你醒着,而更多的人,在睡着”!
     
     

    正午之后的时光。他停留下来,在巨大的广告牌下,
    抚摸着这个时代的广告:空心的,或者实心的,
    与真假几乎没有联系。下午的阳光不算热烈,
    照在他的脊背,让他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唯一的影子,
    正移动在前面,比173cm的身高要长。
     
    路过一个城市最美的街:和平街,与一只苍蝇擦身而过,
    龙城市场的拐弯处,邂逅一个妖冶的少妇,似曾相识的人!
    他暧昧的目光,犀利的一窥,又若无其事。
    与一个巡警相遇,是在四点多钟,他只看见模糊的警徽,
    在一棵什么树的阴影下,轻轻一闪,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一丝萤光。
     
    反复途经的一段路。他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同一道路上的人,我是其中之一”,有时候,
    他自己也不懂得说话的意义,不懂得如何鉴别话语的真假。
    腋下的公文包越来越重了,他停下来,
    开始怀念另外的那辆自行车,破旧,而骨架结实,
    能承受他意料不到的重量和风雨。
     
    下午六点钟,他回到了古旧的建筑物前,储满图书的建筑!
    他曾经站在这里,踌躇满志,用瘦弱的胳膊倚着断墙。
    而现在,他只是把手杖敲打着墙砖,
    自言自语:“多么长寿的建筑呵!它还在”。
     
     

    要说的“密州”,就像昨夜的桃花,零落而缤纷,
    十年磨一剑,而十年后的桃花,零落在满目苍夷的另一道丘壑。
    水尽山穷处,衷爱的鸬鹚,何时陷入蓄谋已久的沼泽?
    重叠的旅途中,被自己遗忘的记忆!多舛,而不苍老!
    总有些时光,一场旧梦的情节,不会被复制,和粘贴。
    犹如一把剪刀的锈迹,封住日益尖锐的词汇,那些被遗弃的锋芒,
    薄暮的一抹余晖吗?举步倥偬中,你设想的手杖依然高过乌云。
    过河的小卒,何须回首狰狞的楚汉?平原沃野,终止于内心的萧瑟!
    拈花一笑,你的背影,掩盖多少河山。
     
    风生水起时,我们的琴弦一一颤动,弥漫生命中所有的长亭,
    或者短亭!在半岛的黎明,爱人,你的手掌轻轻拂过昙花的枝叶,
    朦胧的目光,远眺着春天正一步步走来。
     
     

    每片叶子张开的声音,蛰伏的昆虫小小的呻吟,
    我想像着你们的出现,日复一日的等待,漫长而不惆怅,
    请省略面朝大海的忧伤!省略一个人更多的蛊惑!
    安宁的夜晚,回忆着细微的情节罢,那小小的幸福,
    来自片刻的微笑!和夕阳余晖下的背影。
    那小小的幸福,是不是缠绕一生的巨大的福祉?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忘怀背后融化的雪花,
    黯然的云层,未来不可预知的荆棘,和风雨!
    我爱的人,你的回眸,是怎样一种幸福的沐浴?我沉默着,
    只是静静的想你,想一份淡然而丰盈的日子。
    远离那一片密州的土地,甚至来不及回望触目沧桑的丘陵,
    是的,我命中的丘陵地带,它覆盖着多少陈年的旧伤?
     
    揭开最后一页,亲爱的,那里有我瘦骨嶙峋的墨迹,它的瘦削,
    足以撑起任何的塌陷吧?你是我生命中最精彩的章节,
    就像踌躇的夜晚,打开充盈的灯光,那一抹清澈的暖流,
    来自你坚定地眼神!我爱的人,总有一种情感,它被叫做爱情,
    总有一种选择属于我们,相携的双手,足以温暖今生罢?
    ……而不是来世!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而潍河……那些河滩上生生不息的作物,
    那些代代承传的生灵,浸染尘世,生机勃发,不显纤弱。
    桔梗,刺楸,侧柏和银杏,我想起你们,
    还有潍河岸边的垂柳,十月飘摇的芦花,倔强的蒲草……
     
    沿着普庆逶迤而下,潍河,盛满十老的遗风和张氏四逸的陶然,
    放鹤园的唱和销声匿迹,归去的鹤声,逾越五百年的风霜,
    琴声萧瑟,抚琴的手搬不动汉时瓦砾,和潍水之战的盔甲,剑戈!
    远离故乡的记忆是否残缺?啼血的子规,不期而至的水鹭,
    在你们栖息的岸边,坐井观天的书生,单薄的衣袂拂不起一粒潍河的沉沙。
    木秀于林,大风呼啸的日子,折断的翅膀肯定激不起潍河的浪花,
    又如何捧起倾轧的世界,从中辨认故乡的胎记?
     
    二月的黄昏,一个人终止在河滩上的梦游。
    噩梦是不需要装饰的,就像被污染的河水,她,还是被叫做:潍河!
     
     

    大水!大水之后,淘洗的世界多么清澈,上游的鲤鱼,
    不必理会下游的蟾蜍。目所能及的山丘,比南部的丘陵,更低了一些。
    更高的山峰不在现实中的密州。
     
    掩门而去,半裸的青苔,会留下谁的脚印?洒落一地的佛珠,
    微弱的,与手指的碰撞,有声能闻, 无声也能闻!而一个人的叹息,
    会在黎明时分,化为一地檀香。在自己的蛊毒里:
    你的洞见,是不是缘来已久的虚空?无为者的亡灵,是草,是木,
    是你转身掠过的三世繁华!
     
    未曾离开,何须归来?丹青现处,病入膏盲的骨骼,是你自己的青山,
    绕过潍河唯一的湿地,浸润的蒲草和青稞,
    大河依然东去,聆听着青鸟的呢喃,请淡忘你留白的部分:
           那些人们暗自猜测的虚墨,或者云霭!
    路漫漫其修远兮!半岛的边缘,大地复苏的声音,正弥漫开来……
     
     
     
     
     
     
     
     
    附带一点注解
     
    相州:山东省诸城市相州镇。这个小镇,出版文化类著作和在省市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作品者,多达一百多人。
    重华:既“尧舜禹”中的舜帝,姓姚,名重华,号虞氏,史称虞舜。
    密州:山东诸城市,宋代称谓密州。
    诸冯:舜帝出生地,今山东诸城市舜王街道诸冯村。
    择端的清明:著名国宝《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山东诸城人。
    居士的超然:居士,既苏东坡,时任密州刺史,建有超然台一座,为文人相聚之所。曾于超然台上写下了诸如《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等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
    十万人家:苏东坡在诸城任职时,胞弟苏辙曾感叹感其当地习文之风,诗云:“至今东武遗风在,十万人家尽读书”。
    潍河:鲁东南最重要的河流,贯穿诸城市全境。诞生在潍河两岸的人物有:清代父子宰相刘统勋刘墉(宰相刘罗锅);诸葛亮,祖籍汉琅琊郡诸县(今山东诸城市)葛陂;金石学家赵明诚(词人李清照的老公);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王尽美,中  共一大代表,山东党组织最早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毛泽东的夫人江青;著名诗人臧克家;作家王统照、王希坚、王愿坚;著名曲艺家陶钝等等。
    十老:明清时期诸城十位诗书画名家。
    张氏四逸:明清时期诸城市张家的四位大家,拒绝出任清庭官员,耕田务农,诗书画传家,著作甚丰。
    放鹤园:张氏四逸作诗绘画之地。
    潍水之战:汉初,韩信与楚国的重要战役,在山东诸城的潍河两岸展开。从此西楚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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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好长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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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久不见的优秀诗人长笛手,以《故乡三记《登台,感情厚实,意象丰盈,抒情自在,又上一层次!长笛手诗与论兼擅,历来为我欣赏。握手!
        [ 这个贴子最后由Huangtian在9/30/2014 9:05:30 PM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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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冰云[/u]发表的内容:[/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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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好长笛手![/QUOTE]


          问候冰云,多指教,握手[em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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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候荒田先生,谢谢鼓励,重阳节快乐。[em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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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篇散文诗里,记录了人和史的印记!

              问好长笛手![/QUOTE]


              多指教,多批评,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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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
                  荒田老师,遵嘱[em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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