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以及邻村》（组诗）
    文/刘星元
《暮年》
两个儿子和五个女儿
各自像五天一场的赶集一样
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偶尔遇见了，就谈谈
子女、收成、天气和治病的偏方
更多的时候，他们就沉默地
围坐在黄泥堆成的火盆前烤火
面无表情地看着寒风从墙缝里
肆无忌惮地钻出来
把厚厚的烟雾驱赶得爬上梁头
又急匆匆奔向地面
直到火盆里的最后一粒火星
恋恋不舍地燃尽
他们就默契地一起起身，互道别离
大度地将九十三岁半身不遂的古董和
二十多年前打造的已千疮百孔的棺材
留在不避偷盗的屋里
任她们两两相对
任她们默默无语
任她们互诉衷肠
任她们如一对水火不容的恋人
在共同的坚持排斥和痴痴等待中
慢慢，融为一体

《瘦成枯草》
九十多年的悲喜
干瘦成了一棵枯草
贴在芦苇织成的席子上
只要轻吹一口气
就会飞得，无影无踪

《谎言》
冬日里，堂屋门前的暖阳下
满头白发的姥娘为母亲拔白发
每拔下一根，她都要惊慌的喊一声——
拔错了，是根黑发
然后将白发偷偷藏起

过了今年，姥娘就整整九十岁了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她居然还可以
将谎言编织得如此完美——
她靠这用爱编织的谎言成功拦截了
五十岁的小女儿，衰老的脚步

真的，时间也许真的会静止
就在这一刻。我相信，这并不是我的错觉

《楠木箱》
随姥娘嫁到这里的楠木箱
也曾和她一样年轻
现在，它孤独地守在老屋昏暗的一角
静静等待着日子的收容或遗弃
多年以前，姥娘用一把
从娘家带来的铜锁，含着泪
锁上了楠木箱
锁上了青春
也锁住了姥爷年轻的心

那把由民国工匠
精心打造的钥匙，其实一直都
完好无损地藏在姥娘心里
可从未见她将箱子打开
她一定是怕惊扰了那些在箱子上
寄居多年的尘埃
怕锁在箱子里的前尘旧事
不小心，溢出来
打湿她当年的红嫁衣

《邻村》
夕阳的余辉也渐渐暗淡了
夜正从十几里外的地方赶过来
老院子、老树、老井、老街
它们相依为命，却又沉默不语
在鲁南的傍晚，显得肃穆而安详

姥娘，那个踮着小脚
将暖暖的夕阳踏碎在羊肠小道上的人
如今，正倚在自家朽旧的门槛上，想
一些已经发霉发酸的陈年旧事
深深的皱纹掩住了她那张
喜悦或者忧伤的脸

八十多岁，恰若深秋季节里
一根衰老的草，找不到
一丝曾经年轻过的痕迹
好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
那些如狼似虎的泛黄的日子
饥饿的时候，曾在无数个暗夜里
悄悄地，啃了她一口又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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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星元，1988年生，山东苍山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天津文学》《北方文学》《人民文学》（副刊）等刊，曾获第二十一届孙犁散文奖单篇作品奖，印有诗集《草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