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的阳光果然不负盛名,刚刚立了夏,就灿烂得炫耀澄澈。我守着一窗朗朗的明媚,握着电话,等待东半球母亲节的清晨。母亲和父亲每天都要去菜市遛早,顺便买老两口一天的菜。一去一回,再逛一圈,差不多得两个小时。
估摸着二老已经尽兴而归,我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确是小弟。原来小弟和大弟都偕妻带子早早回来庆祝母亲节,等吃过午饭,他们再跟着太太回娘家,为岳母庆祝母亲节。这倒是个两不耽误的好注意。
大老远从美国打来电话,自然少不了热乎热乎:小侄子咿咿呀呀为我一展歌喉;弟妹们也家里家外聊了好几句;最后轮到大弟,也东南西北地海侃了一阵儿。末了,我问:今天的主角,老妈呢?大弟笑得豪爽:“哈哈!老妈呀!过情人节去了!”“什么?”我一头雾水!赶紧洗耳恭听大弟津津有味地细说原委。
今天一清早,弟弟们拨电话给母亲,说要拉家带口,上午回来庆祝母亲节。母亲就决定留在家里等他们,嘱咐父亲照例去菜市走走,顺便买点儿孩子们爱吃的菜。
父亲出了门,母亲大屋小屋站站,方厅厨房转转,再到晒房阳台瞧瞧。等了四十多分钟的时候,听见锁响门开的声音,母亲一边迎了过去,一边嘀咕:“怎么没看见车,人就进门了?”弟弟们的车通常都是停在母亲阳台对面的。
出乎意料,站在门口的是父亲!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每天这会儿也就刚到菜市呀!”母亲一脸惊讶。
父亲向来不善言辞,此时却眉开眼笑:“送你一朵玫瑰花!”
母亲这才注意到:父亲那双骨节非常突出的粗糙的大手正毕恭毕敬地捏擎着一朵开得袅娜开得浓艳的花。母亲可是名气不菲的工笔国画画家,一眼就看出那是朵月季,而不是玫瑰。
原来,父亲早上出了门,快到菜市时,望见路旁园林师傅正在宽阔的绿化带里修修剪剪。一朵绛红的花儿亭亭玉立,在熙熙攘攘的粉色、黄色和白色的花群里,格外显眼。父亲越看越是喜欢,忍耐不住,就去和那师傅讨。些许是被父亲的理由感动,那师傅特别爽快,还依着父亲的请求把花枝修整得恰到好处。父亲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尽管腿脚不太灵活,仍然是一路碎步,直奔家门。
母亲虽不是内向的人,但此时也被感动得不知所措:四十年她和父亲相伴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在边疆插队的含辛茹苦了三十年,回城后母亲又数病缠身几次情况危急,而父亲更是在医院挣扎了整整八年。都说当过知青的人,生命力就如同大熔炉里炼就的金刚钻儿,特别坚韧硬实。这话不假,母亲和父亲不但没有倒下,如今反而更显老当益壮了!这许多年,母亲父亲都那么各自忙着:以前,父亲一根脊梁一双肩膀担着外面的事儿,比如那四十多亩责任田;母亲一颗心一双巧手操持着家里的事儿,比如父亲和我们姐弟们的吃饭穿衣。后来,我们姐弟们都成家立室,生活滋润,母亲和父亲就退了休,开始享受夕阳红。母亲重拾几代的家传,凭着华美的工笔国画一鸣惊人;父亲自觉是从陕北山沟沟里出来的大老粗,就报名上了老年大学,放下了乡下的大锄头,拿起了城里的小榔头,他的瓷砖雕刻也被大伙儿赞叹不已。往日今时,母亲和父亲之间早已铸就了一种默契,平平淡淡却踏踏实实。母亲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她年过半百之后,竟然收到父亲送的一朵“玫瑰花”!母亲自然清楚,父亲尽管分不清月季和玫瑰,但却知道玫瑰花饱含着的特殊情意。
父亲欢悦地像个孩子,揽过母亲的肩头,仔仔细细地把他的这朵“玫瑰花”别插在母亲的鬓角,再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最后心满意足点头颔首地说:“好看!”
大弟正是此刻推门而入,瞧着二老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老爸、老妈,干吗呢?这是啥事儿啊?”孰料,父亲眉开眼笑摇头晃脑,嘴巴里又蹦出仨字儿:“情人节!”
母亲激动兴奋得在镜子跟前儿转了好几圈,还把相机翻了出来。大弟左一张右一张地给她拍照,拍了单人的,又拍双人的。拍完了照,母亲找出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瓶里,盛上清水,再把那“玫瑰花”插在里面,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画室的窗台中间。
这时小弟一家也到了。这哥儿俩提前都商量好了,今天庆祝母亲节,吃的喝的他们都齐齐全全地带来了。可是母亲却执意要跟父亲再去菜市走走,说是:不为了买菜,就为了陪父亲活动活动腿脚!
望着老两口手牵着手溜溜达达出了门,弟妹们说:幸亏这次母亲节没买鲜花当礼物,有了老爸这朵“玫瑰花”,老妈还能稀罕啥!
大弟和我调侃:“待会儿你再来电话,记得要跟老妈说:‘情人节快乐!’,这可是老妈六十多年来的第一个情人节呀!”
放下电话,推开窗,满园的碧翠葱茏,草隙枝头都有些俊俏的花儿妍妍地绽放着。我想,此时此刻,母亲的那朵“玫瑰花”定是开得浓醇沁沁,开得深情款款,一如母亲照片上那真真切切的笑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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