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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对不起,没有说爱你

    在网上一篇的文章里,我看到了他的名字。虽然不是心潮起伏,却也不是心静如水。这二十余年中,我的生活中没有他;心里,却一直有着他。他还记得我吧?我相信是的,他还爱我吗?我不确定。但我知道,我爱过他,现在也还爱他。

    曾经多次想把跟他相识,并爱上他的过程写出来。但发现做不到。我的笔,不像他那个人,那么简单,透明,却有神妙的力量,让我在不露痕迹之间,就已经忘却了思想,忘却了目的,忘却了如何表现自己,只是感到一种纯洁,一种平静,不假思索地感到爱,没有占有,没有迷恋,只有一片清明的天地。

    看过韩剧《对不起,我爱你》,非常喜欢里面的故事,还有那首歌。曾随笔写下以下的文字:

    武赫的爱情,是绝望中的爱情。被丢弃的垃圾一样的命运,如云彩般即将迅速消逝的生命,混乱不堪,难以把握的世界,难以面对又难以割舍的亲情。你处身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对一切感到伤痛,感到愤恨,感到绝望,感到疯狂,这时,天上飘下小雪花,一片片,洁白晶莹。你的心,被感动了。你感到了真情,你感到了爱。这个爱,是宿命的爱,是温柔的爱,是对生命,对幸福留恋的爱,也是对命运无奈,对人生无望的爱。

    在人头涌动,车水马龙的寒冷街头,发现了那个小女孩,他冲动地跑上去,从后面把她拥住,用自己的外衣把她的身体包了起来。他们一起静静地站在路上,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之中。

    插曲《雪之花》是一首非常美的曲子,歌词翻译的不是很好,勉强达意:

    跟着不知何时拉长的影子
    与你一起走在漆黑的夜幕里
    无论到何时 互握着双手
    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就会留下泪水
    就像风渐渐地冷却 冬天也快临近
    在这个街道里送走你时的季节
    慢慢地来临了
    现在我望着今年的初雪
    在一起的这个瞬间 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亲爱的你..
    把你抱进这样感觉的胸怀里
    我不是一直都弱不禁风
     
    我是如此地爱着你
    只不过我的心是如此而已
     
    记得许多年前,我和他也是这样走在寒冷的街头。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棉大衣口袋里。这是我们第一次拉手。他说:不敢相信,我今年二十九岁了,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我说:人生还很长,我们将来还会遇到很多事。许多年以后,你还会再爱吗?他带着稚气的笑容看着我说:我还会在再爱你的。

    我们彼此都知道,我们即将分离,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我们居住在不同的城市,偶然相遇,相识。他即将出国,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一)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分在一个郊区的学校教书,一个麻雀似的学校。是象牙塔梦毁灭的地方。三年多来,对一个人抱着如郝思佳对魏希里似的苦恋,终告失败了。心上破了一个很大的洞。一个同事听了我的故事,说:“你根本就没有希望。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师,他,是一个研究生。地位相差太远。”这冷酷的话,让我清醒,也让我沮丧。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的。我只好孤独。这是一种寂寞的,又有些孤芳自赏的孤独。一个人,视若无人地走过纷忙的街头,孤独地搭上公共汽车,在绝望里,体会着一份微甜微涩,微酸微苦的快乐。

    展览馆里,是一个欧洲画家的个人画展。记不得画家的名字。没有什么大幅作品,那些简洁的构图,单调的着色里,却颇有些味道。于是也就悠闲地看完。随着人群,慢慢走出出口时,我听到了身边一个声音:

    “你好。你一个人来的吗?喜欢这个展览吗?”一个男子,在跟我搭话。带着深边眼镜,中等个,并不出众的长相。

    我说:“还不错。有些抽象,有些晦涩。”

    “你挺懂画的啊。你喜欢什么样的画?古典的,现代的?”

    “不太懂。都算喜欢。喜欢印象派吧。色彩很美。”

    “我也喜欢。”他显出惊喜的样子。

    我不想聊下去,对他说:“对不起,我得走了。”

    从画中走出来,外面的阳光照在坚硬的石墙上,苍白的光让人有些愕然。我不想回家,想起了附近的东安市场,一个温暖的地方,小的时候,一个亲戚带我去那里吃过面茶。恍惚之间,带着一种忆旧的感觉,放步走去了那里。

    正在无目的地逛,一个人来到面前。一看,又是刚才那个男人。只见他惊喜地说:“又碰到你了。我叫林原,是美术学院的进修生。”说着,他从上衣兜里拿出他的学生证。

    他又说:“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们现在搞创作,需要很多人物作肖像写生。你能不能为我做一次模特?”

    我说:“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我没有时间。”

    “我不会用很多时间的,只要一次就好。我真的很需要帮助。要不照一张像也行。”他没有放弃。

    我再推脱,他又恳求。终于,我无可无不可地说:“那么要看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了。”他很高兴,说:“你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好吗?”

    我说给他电话号码好了,反正他也不一定记得住。我说了一个号码。他上上下下地在口袋里找笔纸,没有找到。嘴里说着谢谢,就跟我道了再见。

    我接着逛了。过一会儿,他又出现了。伸出一只手给我看,手心里用原珠笔写着一串号码。“是这个吗?”他问。我说是。他更加开心地笑着,冲我挥了挥那只手就走开了。我觉得他满有趣的。目送他走开,见他加入了四、五个学生样子的男子中。

    这就是我们的相遇,并不浪漫,有点唐突。一般说来,我不会把电话号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但不知怎么,他有一种少见的率真,不加掩饰的稚拙,突破了我的戒心。

    后来爱上了他,也是因为这种毫无做作的稚拙和真诚地表现自己,丝毫没有掩饰,没有自我保护式的虚伪。我虽在起初有意识地拒绝他的感情,但又不觉地为这样的性格吸引,而感动。愿意以同样的感情对他,不计较得失。


    (二)

    在当天晚上,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我家还没有电话,传达室设了一个总机。听到他的声音,我有点诧异。他告诉我,他是从外省来北京进修的。他讲的普通话,发音很清晰,有些软软的,很中听。他又谈起了绘画。我对绘画的知识,仅限于大学的美术讲座。而且印象深的,除了文艺复兴,也就是早期印象派还有法国米勒的农民画。我想象,他,既然想给我画肖像,那么,我觉得最美的肖像画应该是雷诺阿或者马奈的。就跟他说,我喜欢紫色调。见过一幅好像叫“紫衣的女郎”,色彩很美,但记不起画家叫什么名字。心里想着,他应该把我画成那个紫衣女人,有一种忧郁的,浪漫的美。

    他没有提什么时候给我画肖像的事。到最后,他都没有一次提到要给我画肖像。或许我的模样不适合上画布?大学的时候,一个美术系的学生,来宿舍找人画肖像。我坐在那里很多小时,一边跟他闲聊着,他画了一张素描。象是蛮象的。但我并不喜欢。觉得平淡,缺少神采。那个学生却是很用心,很投入地画的,画完之后,又满意自己的作品,还把它郑重地送给我。可第二天,又垂头丧气地来找我,吞吞吐吐地把那张画要了回去。同屋的同学,就是介绍他来画画的人说,他突然提出要跟多年的女朋友分手。这个女朋友是同屋的好朋友。那个没有良心的。女朋友多年都在经济上支持他,把身体也给了他,哪能就这样让他扔了?跟他大闹一场,要告到系里,那个男生只好就范。这一听,我才恍悟:这个美术系的学生情变,或许跟我有关。好在已经过去了,我对他没有丝毫的那方面的意思。

    林原似乎不像那个那个美术系学生,没有那份创作热情。一次,跟我说着话,他突然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你的头发,好像软软的。”我说:“我小时候,头发更卷,也有点黄。”还有一次,他说:“其实,你不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我见过轮廓线条很美的女人。可不知怎么、、、”听得我有些不爽,后边他又说什么,就没有听进去。当我意识到他不是我开始想象的,一个学美术的学生时,我从没有把自己,跟他周围的女人想在一起。他说过,他曾问一个女孩,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回答是,想挽着他的手臂,当众从美院的大门走出去。他回答说: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他这样的艺术家,女人,在他们看来,或许是被欣赏被享受的对象。而我,在他的眼里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吗?

    象这种偶然认识的异性,对方有才华,对我又有着兴趣,不是第一次。一个女孩子,长得不是很差,谈吐也不错,自然就会有这样的事。我在电话中随便地跟林原聊着。谈到美术,文学方面的事。多是他问,我答。谈的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很惊讶,说我很懂艺术。

    他开始给我写信,不是情书,多讲他对人生和艺术的看法。我不懂艺术,但美学方面的书,其实上学时是读过不少。于是便回信,漫谈,谈思想解放,谈艺术的自由。他又来信。我又回。

    记得他信中说:艺术永远是附庸于政治的。举例某个宫廷艺术家靠给皇家作肖像画生活。又说到某个艺术家得到有钱人赞助等。我看了,十分不服。就大写艺术有艺术的尊严,有艺术的道德,有艺术的独立性之类的话。

    他告诉我,他喜欢什么书,喜欢谁的音乐。他说了一个古典音乐家,忘了名字了。又提到了现代的克莱德芒的钢琴曲。我对音乐,其实也就是在大学时讲座的欣赏水平,对贝多芬和柴科夫斯基有些了解。不知道谁是克莱德芒,他后来就录了两盘他的钢琴曲给我。

    信里,他谈到女人。他说他认为真正的女人,是那种见到她,就想把头倒在她的怀里休息的女人。女人就像是驿站。是旅途中疲惫的男人休息的驿站。这封信激怒了我。我回信反驳,说了一通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是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感情,独立的人格的。

    他谈到爱情,他说,他认为没有永恒的爱情。二十年不变的爱情,只有在监狱里可以找得到。我不同意他的观点,是怎么反驳他的,记不得了。从他的话里,体会出了,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这不像我心目中的艺术家,为了艺术而艺术的,纯洁的,高尚的,没有虚荣心,没有功利心的。他写信,似乎并不在乎我的想法,只是为了表达他自己。这种态度,本应该是我最为排斥的。不知道为什么,却不讨厌他这样。也许,是喜欢他的真实,喜欢他没有装作崇尚艺术,没有自作清高。艺术,在他那里也许更近于谋生的手段,而不是象牙塔中的祭品。

    (三)

    他提出要和我见面。约我一个周末在圆明园。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我的小女人的本能,开始工作。我马上二十四岁了。照过去,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好不容易投入的一次恋爱失败。至今,连一个男朋友也没有。他,一个大学的进修生,虽然不是所谓研究生,也应该差不多。他的长相不算好,但前一个苦恋的对象相貌还不如他。反正我跟英俊的男人是没有缘的。也许,这是我的一个机会。至于他的观点的荒谬,不要紧,爱情可以改变他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还刻意地打扮一番。笔直的灰色尼龙长裤,一件米色的风衣,粉红色的,带金线的纱巾,配着一头披肩长发。在明媚的秋天的下午,一个人来到了圆明园。

    圆明园,对于不常出门的我,是第一次来,眼前周围只是一些荒草和小树丛,在秋阳里,闪着碧绿和金黄的颜色。沿着一条路,向园里走,这里几乎没有游人,路旁不时有几块巨大的断石,这就是圆明园的废墟了。我心里怀着兴奋又陌生的情绪。这是一个好天气,是决定我命运的时候吗?转过一个弯,赫然见到了一片矗立着的废墟,那是西洋门的遗址。林原,就在那里等着我。

    这个废墟让我惊异。如此之美,如此恢弘,又如此残败,如此零落!这是一种绝望的对比,突兀,却又是那么和谐。我前后上下,慢慢地走着,看着,一边跟林原交谈着。他那天是带了照相机来的。好像给我照了相。

    一会儿,我停住了走动。站在废墟的一片巨石上,林原就站在我的对面。他穿了一件褐色的夹克,一条牛仔裤。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七多一点。他的脸型很端正,头发有点长,很浓厚,还是卷曲的,蓬乱的。眼镜片很厚,后面的那双眼睛,有些凸起,带有忧郁的表情。他的鼻子瘦削突出,嘴唇也很厚。很鲜明的五官。我斜眼看着他,略带挑衅似地说了一番话。忘了是如何开头的。但后来这几句话,我记住了。

    我说:你真的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驿站吗?既然女人是男人的“驿站”,那么,你就结婚好了。娶一个随你移动的驿站。又方便又经济。

    他看着我,微笑着说:你以为我没有吗?

    我说:你结婚了吗?

    他说:是的。

    我又说:你有孩子了吗?

    他说:有,一对,双胞胎。他笑得很甜的样子。

    我的心情,一下子,从清朗如这头上的秋空,转成了阴暗。我说:对不起,我家里还有事,要先走了。他说,那好吧,又说他还要在那里待一会儿,让我先走。

    我转身就走,心里一阵气恼。原来他是结了婚的人。我们居然在一起谈艺术,谈女人。我是什么?是另一个驿站吗?好在知道得早,没有把自己给陷进去。我往回走着,周围没有人,只有荒芜的树丛。我突然感到一真落寞。原来人是这样地孤单。我不禁回头想后望去。看到林原,坐在一片草地上,两腿伸开,显得很小,有点可怜的样子,看到我回头,就笑着冲我挥手。我转过头来,沿着来路,一直走了下去。

    (四)

    他的信忆旧还是写来。没有提到过圆明园的约会。只说些其它的。在谈到他自己时。他似乎写了这样的话:这个人性被束缚的社会里,一纸婚姻既是通向和一个女人结合的唯一的路,那么就把这个纸交出去好了。他说,在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艺术。信中,有张他在圆明园给自己照的照片。中远景,一片树丛,画面的中央站着他,似乎是背景的一部分,他背着个旅行背包,直视着镜头。整个画面,给人一种即宁静,又不安,既粗粝,又温柔的感觉。

    我们又开始了通信。谈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写着各自的感想。我原谅了他。他毕竟没有冒犯过我。他的爱情观,跟我没有关系。我对感情的要求,是纯洁的。但也未尝不是世俗的。我曾把他锁定在一个区域中,一厢情愿地考虑着履行社会程序。而他,没有我一样的想法,这不是他的错。在原谅他的时候,没有任何要求的时候,我开始接受他,喜欢他。

    他在信中说,他要过二十九岁的生日了。希望在这一天见到我。晚上,他来了我家。我觉得不适合把他引见给我父母,更不适合我们单独在我的房间里独处。我就说跟父母要出去一下,穿上大衣,走到外面的月光下。

    他站在我面前,高兴地笑着。我问他怎么庆祝生日。他说,他和朋友们一起喝酒庆祝了。又说,我们还为你干了一杯。我不信,他就说:我跟大家说,为文欣干一杯,大家就都干了一杯。

    夜风很冷,他穿着一件军大衣,帮我围上了那条他送给我的长围巾。(那是我们有一次我们在外面,他看到天气冷,就带我到商店里,买了一条米色的毛线围巾给我。)他一把抓住了我冻凉的手,放在他的大衣兜里握着。我们一起,沿着楼外面的一条马路,走着,谈着。走到头,就回转过来往回走,到了这头,再转头、、、就这样地上下走着。围巾蒙住我的脸,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结成露水,把围巾都打湿了。

    他对我说,他爱上了我。“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已经二十九岁了,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他说。

    我说:我们的人生还很长,以后我们还会走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事情。到二十年以后,你还会再爱吗?

    他对着我笑,带着一种稚气,说:我还会再爱你的。

    我不需要他再爱我。甚至不需要他爱我。我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感到孤独和寂寞,是出于对命运,对上天的一种期待,一种企盼。但不管怎样在这世上,有一个人,我们相互开心,一起度过这寒冷的,静谧的夜晚,我已经很高兴,很感动了。

    我们就这样地走着,夜越来越深,我有点胆怯,问他,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他说,遇到就遇到吧,我就把这块表给他。说着,他的手表就打起钟来。他抬起手腕,给表上弦。这块表是块金表,看起来很贵。他说,他的第一幅作品被外国人出高价收购,但是他还是卖给了国家。用那钱买了这块表。

    他似乎不是一个穷学生,在一年当中,他总是在北京和家乡之间来来往往的。好像也比一般学生自由。这些跟我无关。我一直也没有过问过有关他的事情。只有一次,问到他的妻子。他说,她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他母亲帮助他带孩子。

    他有两次,给我寄过美术刊物。上面有他发表过的作品。有的是川藏地区少数民族女孩子的像,黑色长裙和头巾,几点鲜艳的装饰。灰色泥土的背景,沉滞的,严肃的面孔,有一种极自然朴素的,又极高贵的美。还有一幅,画的是一个夏天,大学的讲室,拥挤着听讲的学生们。一个个面庞,活生生是我当初在大学时听讲座时的景象。这幅画给了我相当的震撼。一个个的青年人,他们的脸,他们的渴望,似乎组成了一道时代的洪流、、、可惜,在潮退的时候。我被带到了一个寂寞的角落。静静地,没有希望地活着,等着命运给我一点点启示,一点点希望。

    一天,一个大学的男生风风火火地来找我,跟我说他想把他一个中学同学介绍给我。这个同学现在被招聘到了深圳,这样,我们将来一起去深圳。我被他的建议打动了,我同意见面。于是,在他安排下,我见到了后来成了我丈夫的雷力。

    雷力个子也不高,也戴着一副眼镜,是金边的。面孔白净,不算英俊,但很斯文。不招人讨厌。我马上决定跟他交朋友。他当时正在北京探亲,见到我,他也急于明确关系,两个月后,他来信说他在单位开好了结婚证明。就来北京办结婚和我的调动。

    命运,就象一声惊雷,一道闪电,瞬息间,就把前路照的分分明明。人生的一盘棋,每一个棋子,就到了一定的位置。这不是我,也不是他,决定的。我走了一步棋,没有多想,没有衡量。似乎是冥冥中有一只手,退着我一步步地走着。

    当我告诉林原我要结婚的打算时,他没有惊讶,没有不安,是坦然地接受。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我希望的,是能给你一个东西,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这个东西,我却不能给你了。你就走吧,去过你的生活,去幸福吧。

    在这个时候,我没有很多时间想到爱。我看到的,只是前面的路。在这个选择的时候。我自己,在不觉中分成了两半。一半,我留给林原了。好像留下了一张证书,一张友谊和爱情的永远的通行证。我的另一半,跟着雷力,我的新丈夫走了。我在深圳呆了一个月,算是蜜月。回来北京,等待着调动。

    (五)

    对于结婚,以前想到很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结婚,使我成了我自己也不认识的女人。也许,这就是女孩和女人的区别。女孩,要的是感情,是心灵上的沟通。而女人,要的却是虚荣,是安全感,社会地位,是物质上的种种。

    深圳的社会充满物质主义的贪婪和金钱至上的肤浅,让我对新的生活没有欣喜。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变成了不满意和失望。加上雷力对我的宠爱和迁就,我变得褊狭,自私,小性,刻薄。我自己,对这样的我也很失望,对雷力充满了负疚的心理。度完蜜月丈夫送我上火车,我就对着车窗外他的身影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哭了很久。

    回到北京的家里。林原从家乡探亲返回北京,来家里看我。为我带来了一书包他家乡又香又甜的桔子。

    在他的面前,我又恢复了以前的我。又有意地表现出一种小妇人的骄傲。我把在海边照的照片拿给他看。他笑着,又一点勉强,说:“看你笑得,多开心呀。”我想让他看到我幸福的样子。似乎这样,我们两个人,都是自由的。我们之间 的感情,两个人各自的生活,都自由又独立。

    我听到他对我说:“我可能很快就要去福罗里达了。那里有我的朋友。”他的语气带着以前没有的忧郁。我说:“我们以后就会天隔地远了。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见了。”

    他吻了我。已经不记得他是在什么情形下吻的我。只记得他的吻,让我惊讶。因为,我从没有被人这么强有力地吻过。他的唇,是那么有力,他的臂膀和身体,也是坚硬的,有力的。我被感动了,没有反应,失去了思想。他吻过之后,就告辞了。

    (六)

    在离开北京前不久。林原约我去美院,到他的地方看看。我答应了。我们认识,已经大约一年了。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就是这么多了。他,还是我,随时都会离开。从此天各一方。一种对命运的不甘,一种不确定感。在心底隐隐地动荡。

    可能是因为周末,美院里没有人。林原把我带进了他们的幽暗的画室,打开了电灯。只见画室里有几个支着的画架,每一个画架上都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一个老太太的肖像。我周围看了看,问他,哪一幅是你的?他从墙根的地下拿起了一个画板,比其它的画小一倍的样子,上面也是同一个老太太。但这一张肖像却比其它的画得好。也许是色彩更鲜明,也许是眼睛表情更传神。我说:你的这幅画得最好。他听了,竟象孩子一样高兴。一边吻我的脸,一边一个劲地说谢谢。他又给我看了一下他的素描本,里面有一些素描人头,人体部分什么的。

    从画室出来。他又带我去看他的宿舍。他的宿舍和我在大学的宿舍差不多。他的床,是房间进门左边的上铺。他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给我的信放在枕头底下睡觉的。”说着,他就爬上去,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大叠信来,晃在手里给我看。我笑了。他可真够孩子气的。

    我们平静地谈话,他突然变得沉默,坐在我身边,搂过我,深深地吻了我。我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他,只是静静地。他又吻了我一次。我喜欢他的吻,但也没有力量接受。我的心里,一种难过已经慢慢地堆积起来了。有一种欲哭的感觉。他打开门,到了房间外的一个平台上。他坐在地上,后背重重地靠着墙,眼睛忧郁地望着天边的远方。我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谈起了画。说作画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为了一件作品,象前面给我看过的小人头,要画上几百个。有时候为了创作,他会整月整月地把自己锁在一个房间里。这期间谁也不见,只见他的母亲。她有时候给他送点吃的。他说,他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终能够爱他、支持他的女人,我问他,关在房间里的时候总让人给送饭吗?“我吃罐头。”他说。

    他说,有一阵,他不知得了一种什么怪病,手脚失去了运动的能力。“我有一个女朋友,一个象尼姑一样的人。”他说,“我给了她一把手枪。她承诺我,一旦有一天我失去了远动的能力,不能在作画了。她就帮我了结生命。”我坐在那里,听着这些话,心头有块东西,重重地压在那里。

    时间不早了,天色也渐渐黑下来。 我得回去了。他说,你要离开了,我也没有什么送给你。这个非洲女人的雕像,是我们自己仿铸的,我送你一个吧。我说好。他就把一个古铜色的石膏像放在一个塑料袋里。做完了这一切。他又拿出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和名字。说,“这是我哥哥的地址,我可能会走来走去的。他的地址是不会变的。你写信给他,我会跟他联系的。”我一看,纸上写着:XX市X中            林X      收转      林原。

    他送我出来,走到了汽车总站。正好赶上有辆汽车等着出发,我从他手里接过袋子,匆忙地上了车。转身之间,眼泪已经流下来了。隔着车窗和泪眼,看到他在黑暗中站在那里。车开动了。我对他挥了挥手,他模糊地消失在视野之外。我心上泛起深深的悲哀。“再见了,我一直也没有说过爱你。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我在心里对他说。

    我很喜欢这个非洲女人的雕像。告诉了雷力关于林原的事。雷力说他理解我们的友谊。这个雕像,就摆在了深圳的家里放电视剧的组合柜上边。

    (七)

    大约两年以后。在深圳的家里。一天黄昏,电话铃响,丈夫雷力接听。是林原打来的。雷力的口气变得十分警觉。电话那边解释说,他刚从法国归来,为了一个专题回国,现在在深圳停留,从电话簿上查到了我们的号码,想见见我们。只听丈夫态度生硬地说。我们没有时间,不能见。我感到事情不太好。

    放下电话。雷力突然大发脾气。说林原不安好心。他涨红着脸,一边又咒又骂,一边抄起了那个非洲女人的雕塑,拿到房门外,狠狠地,把它摔了个粉碎。我不怪雷力生气,婚后,我们的感情,象一只大海里的独木舟,上下漂浮。

    不久,接到从法国寄来的一封信。是林原。上面写着一些寒暄的话,还附上一张他和妻子的照片。我知道,他这是意识到雷力为了电话的事生气了。为了不给我压力。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地址,寄来这封信。他不知道。我并没有因为雷力的发脾气而受到什么委屈。倒是非常可惜那个好看的雕像。后来离开了深圳出国。那封信和照片也就丢失了。

    结婚五年以后,跟雷力离婚了。我后来又结了婚。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妈。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经风历雨的中年妇人。世事变迁,心态万般。一个人活在世上,跟着社会走,外表,经过了很多的整理。但内心,还是同一个人。记忆,还是那些记忆。我没有忘记他,我的人生中的有数的爱之一。

    曾经想过给那个地址发信,联系一下。可又想,这么多年了。林原哥哥的地址,也变了吧?这封信终于没有发出。

    2009年2月16日









    [ 这个贴子最后由翎翅在2/16/2009 8:29:32 PM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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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愛,經歷,都是永遠的文學內容。小說人物是現實的圖像反映,映射人物的內心,就是作者書寫的心靈感覺,賦予人物形象化。我想,以作者第一人稱的觀點寫這個從網上發揮出來,然後走進現實生活中的「我」和「他」(戀愛的,)還有後來的「他」(生活的) ,組成人生的雙重境界,構成心靈與現實人生的游走空間,就是作者藉人物努力註解的語境,已經做到了。小說人物的人生,就像天下間無數愛情和婚姻,總在心靈感覺與現實之間游走,真和假之間有矛盾,讓人感覺很無奈。小說家能夠讓他(她)的小說人物給讀者一份同樣的感覺,我想就是小說家的功德了。我的理解定對合小說家的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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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翎翅 __-北京老乡,你好!
        我想,他一定能懂你的心,而且是早就读懂了的,就象你一样,藏在了心里.比说出来更值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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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国参先生的评论。
          “人生的双重境界”,这个概念提得好。岂止双重境界。我们的人生,是由多重境界组成的。心灵和现实,爱情和婚姻,感情和理念,人的一生,都是在多重的层次中起浮挣扎。在相对的平衡中找到自己。正像国参先生说的,文章的意义就在于表现出了一些真实的东西。
          谢谢一片竹叶的留言。称先生没错吧?
          原来你是老乡,问好。
          谢谢你的理解。我们总说“心有灵犀”,也就是如此吧。
          人人的心中,都有有些藏着的东西。正因为太多藏着的。有时候说出来就是一种喜悦。中国人应该学会更多地表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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