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好好给它洗个澡呀，看它脏成什么样子！” 一位年轻姑娘拉开车门，回头瞥了老太太一眼，便留下尾气扬长而去了。她很时髦，高高的发髻盘在头上，身着韩国版半透明薄纱短裙，脚上的拖鞋闪着钻石反射的光亮……

看着汽车走远了，老奶奶在路边坐了下来。她的头发全白了，看上去是常常梳理的，但仍然有些参差不齐。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里，有些浑浊。牙齿没有了，两腮瘪瘪的，横的竖的粗的细的皱纹布满那张沧桑的脸。腰病已经折磨了她大半辈子，坐下站起都很疼。她的眼神直呆呆的，眼角闪着泪花。小狗趴在旁边，不知道是听到主人说她脏，还是在替老奶奶难过，眼睛里也含着泪，它嘴张着，舌头露在外面，不停的喘着粗气。

“张奶奶，您的脚崴了怎么还出来遛狗了？”

“唉，这是孙媳妇给我的任务，说狗不遛会长胖的，遛完了还要给它洗澡、梳毛。这不，刚才还数落我，说我没给它洗干净。”
……
老奶奶有六个孩子，老大已经五十多岁了。当年靠着老伴一个人赚钱，养活这一大家子人。省吃俭用、缝缝补补，把孩子一个个养大成人。该过好日子的时候，老伴去世了。没有了经济来源，老奶奶只能在几个孩子家里轮流地过着日子。老大生了个儿子，自然看护的任务落在老奶奶身上。是呀自己的孙子，怎么能叫别人看呀，万一磕了碰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呀。孙子上小学了，女儿生了个千金，老奶奶的战场也该转移了，“女孩不比男孩呀，要干净要小心，不能谁都抱谁都亲。”老奶奶记住了这些叮咛嘱咐，外孙女终于没灾没难的长到了六岁，老三又接上了……还是老六好，不要孩子。老奶奶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几天舒服的日子了，没成想，大孙子找了个女朋友，女孩喜欢狗又没有时间去管理，老奶奶理所当然就成了人与狗的双重保姆了。

老奶奶想不通，我怎么就是劳累的命呀。老伴在世的时候，虽说也吵吵闹闹的，但停下来，两人回味着走过的路，那树上也缀满甜蜜的果实。老奶奶在地上写着老伴的名字，写了擦掉，擦掉又写上，在上面打个叉子，“你干嘛走这么早呀，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呀……”

阴历七月初七，是中国的情人节，是传说中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老奶奶又想老伴了，想起了被新郎官撩开盖头的那一刻，她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想起第一个小宝宝出世的时候，虽然疼得死去活来，但心里是美滋滋的；想起自己检菜叶、熬糊糊，把孩子一个个的拉扯成人，她觉着没有辜负老头子的希望；想起老伴临终前，孩子们跪在他面前所发的誓言，她不知道今天的日子是苦还是甜……

“老头子，我累了，我想你，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你，你在那边还好吗？你在那里享清福，却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你如果还想着我，就给我托个梦吧……”

泪水从老奶奶干涩的眼睛里流出来，落到衣襟上，刻下一片片印迹。老奶奶烧完最后一张纸，久久不愿离去，老伴的面孔就在自己的眼前，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看着被风吹得飘动的余灰，她觉着那分明是老伴在向她招手，在向她呼唤……

汽车呼啸着在不远的地方穿梭，酒店飘出诱人的香气，大人、孩子追逐着前行，情侣在霓虹灯下热烈的拥抱……


石 禾        2010年8月      写于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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