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不速之客
廖康[/B]
“杨华先僧！杨华先僧！杨华先僧住这里吗？”华杨正与妻子缱绻缠绵，屋外炸雷般的吼叫和打门声让他一激灵。他赶忙答应一声，跳起身来，登上短裤，下床就去开门。
华杨并没有听出来是谁在叫喊，但他知道是在叫自己。他在英国留学两年，总是被约翰牛倒过来叫他的名字。反正“华”啊“杨”啊都可以当姓，就连一些华裔同胞 都经常弄混，他也无所谓，还以莎翁那句名言自慰：“名字有什么？我们称之为玫瑰的那种花，叫什么还不是一样芬芳？”他急忙答应，是想让那叫喊停下来。他住 在教工楼，一层三家，墙壁薄，快半夜了，吼声那么大，死人都得吓醒了，他真怕吵醒儿子，也怕影响邻居。
开门一探头，原来是小贾。一年多没见面了，华杨一激动，光着膀子就出门，拥抱了小贾，但还是没忘记压着嗓子：“哇！是你啊！什么时候来北京的？怎么也没打声招呼？”
小贾仍旧旁若无人地嚷着：“好久不见了！你把我忘了吧？怎么也不回信？我告诉你七月初要来嘛。让我好找！”
“是吗？我没收到信啊。快进屋吧。不好意思，我没穿上衣。”
“嗨，没关系，天气热，我在香港也经常光膀机。”
关上房门，华杨的热情才透过压低的嗓音冒出来：“欢迎，欢迎！什么时候到的？还没吃饭吧？”
“系啊，今天晚上刚到，连饭都没顾上吃，就来找你，还真饿了。”
妻子柳燕穿戴整齐出来了，听说客人还没吃饭，寒暄后就去厨房煮饺子。华杨穿上件T恤衫，给小贾倒了冰镇酸梅汤，坐下聊起来：“一年多不见了，你好吗？还在阿伯丁神学院念书吗？”
“系啊，光系希伯来语、希腊语、拉丁语，就够我念的，毕业还早呢。你怎么样？看你家里这摆设，混得不错嘛！”小贾在香港并非富人。在英国，大家都是穷学生，他不知道华杨的家境本来就不错。如今，见到铺瓷砖的餐室和铺地毯的客厅，小贾颇为吃惊。
“还凑合吧，就是住房太小，今夜得让你睡客厅了。”八七年，在海外拿了文科学位的人还不多。华杨回国才一年就当上英语教研室主任，又是出书，又是拍电视教 学片，事业上一帆风顺。留学的生活费虽然不高，但当年大家都省吃俭用，攒下钱回来购置八大件，华杨还为妻儿买了钢琴。那年头，这在中国就算是高水平的生活 了。
“没关系，我漂泊惯了，住哪里都形。而且只能住一星期，还要去西安。”
饺子煮好了。小贾真饿了，一袋饺子，风卷残云，转瞬间就消失了。“要不要再煮一锅？” 华杨问。
“不必了，我累了，休息吧。”小贾真是惯于漂泊的主儿，躺在沙发床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鸳情冲散，春梦难圆，华杨和柳燕久久无眠。妻子问：“他是谁呀？以前没听你说过嘛。”
“小贾是香港人，跟我在英国同年入的学。不同科，也没在一起住过，所以我很少提到他。我们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他曾劝我入教，倒也没有死缠。虽然志向不 同，我们还是有些共同语言，讨论过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他的英语比一般香港人棒多了，文学底子也很丰厚。我以前真不知道神学那么难念。认识小贾后，我才明 白为什么过去的僧侣都是精神贵族。”
“我看他没什么贵族气息嘛。半夜三更，那么大喊大叫，连基本礼貌都没有。”
“人家旅行一天，累了。又找不到咱们的住处，着急了呗。”
“这么突然来临，也不够礼貌吧？”
“小贾说把信寄到外语系了，也许是我漏过了。”
清晨，华杨和柳燕轻手轻脚洗漱完毕，叫儿子起床。他一听说有客人，也悄悄的。一家人吃过早饭，听见小贾还在酣然大睡，就把粥、咸菜和油条放在饭桌上，扣在 紗罩里，留下房门钥匙和一个字条儿，上班去了。在系里，华杨还真找到了小贾的来信。信封上写着“杨华 君 收”，难怪躺那儿好几天了，也没人动。
下午回家，小贾出门还没回来。柳燕冲丈夫抱怨道：“连你名字都记错了，而且只提前这么几天通告你，就跑来住咱们这儿。我觉得他不够礼貌。”
“是有点唐突，” 华杨和着稀泥：“不过，他是学生，假日比较灵活，又要买便宜票什么的，可能不便提前安排。能预先说一声，就不错了。也赖我，没仔细查看信件。今儿晚饭做什么好吃的？我可是吹嘘过你的厨艺啊！”
一提到厨艺，柳燕就来劲了。那是她的嗜好，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每次请客，她还要在典雅的花笺上写下菜单。她那一手外秀内刚的欧体可不一般，六四年上小学 的时候就上过电视。可惜那年头趁电视的人家不多，没有几个知道她的书法。后来就文革了，书不念了，字可是没少写。她帮着抄大字报，无论观点如何，总是吸引 一大堆人来观看，直到她自己的父母也受到冲击为止。如今，还有几个人写毛笔字啊？更不用说蝇头小楷了。所以每当宴客之日，也是她展示书法之时。知妻莫若 夫，在这类晚餐上，华杨总会巧妙地称赞一番妻子的书法，回忆当年的荣光。随后嘛，当然是颠鸾倒凤、半夜温存。
都七点半了，小贾还没回来。这倒也好，让柳燕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儿子一会儿来尝一口。他才五岁，可那小嘴，跟妈学刁了，只要他说好吃，准保没错。谁家孩子不爱吃汉堡包啊？可他，头一次就没吃完，嫌那著名的美国快餐除了盐，没别的味儿。
“妈，今天的菜，都好吃！”
“真的？你这小刁嘴，什么时候变成小甜嘴了？是饿的吧？”
“嗯，”儿子哼了一声，肚子也跟着回响。
“再等会儿，等叔叔回来了，大家一块儿吃。”
“要是不回来呢？”
“八点开饭。好了吧？尝尝这狮子头，怎么样？”
儿子一口气把那大丸子吞下去，不吭声了。还好，不到八点，小贾回来了。看着那一满桌饭菜，小贾乐了，手都没顾上洗，就坐了下来。华杨也饿了，一屁股坐下，就抄起了筷子，夹起一块粉蒸肉，放到小贾碗里，又夹起一块，直奔嘴里送去。
“等一等，我们还没有祷告。大家都坐下，让我来谢餐。”小贾微合双目，略低下头，熟练地说道：“主啊！我感谢你，让我们在启欢快地聚会。我感谢你，赏气我们这一桌丰盛的晚餐。我感谢你，使我离家千里，仍有朋友，共同度过这幸福的时光。主啊！我感谢你的恩惠。阿门！”
华杨跟着“阿门”了一下，柳燕和儿子没作声。这严肃的气氛让华杨夫妇语塞，大家闷头吃起来。只听筷子噼啪，咀嚼唧吧，让华杨生平第一次想到吃饭时交谈也许 是为了掩盖难听的声音。他想说点什么，一时找不到话题，便拿起妻子精心书写的菜单边说边念：“今晚的荤菜是云南汽锅鸡、四川豆豉鱼、荷叶粉蒸肉、红烧狮子 头，素菜有干煸四季豆、开水白菜心、雪菜炒毛豆、水晶冬瓜球。哇，这简直是一首五言诗嘛！落款写的是什么？戎辰年六月初七。”
“戊辰年，”柳燕纠正道：“还大学老师呢，不定怎么误人子弟呢！”
“唉，咱不是教英语的吗？这古文功夫欠缺点儿，也不会露怯。再说了，现在谁还用农历呀？六月初七，今天不是七月二十吗？”华杨把菜单递给小贾，希望他会欣赏这书法。
“农历嘛，”柳燕解释：“总不能写上阳历的月份和日子吧？”
“你们还这么保守！”小贾一眼也没看，就把菜单扔到一旁，激昂地说：“基督教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永系福音，也为现世生活带来很多方便，线性历法就系一个很好的例几。否则，我们还要用循环历法，很多人连济己多少岁都算不清楚。”
“历法改革可是凯撒的功劳，”华杨喜欢争辩，对客人也不客气：“那会儿罗马还没有接纳基督教呢。”
“历法改革不是格利高里领导的吗？他系16世纪末第13世教宗。”
“不错，”华杨解释：“但他的改革是基于儒略历，那是一位希腊天文学家制定的，是凯撒首先在罗马实施的。”
“无论如何，”小贾坚持道：“基督教对我们今天所用的日历有很大贡献，比农历准确多了。”
“那倒是。不过农历也有农历的用处，能指导老百姓种庄稼，不像我们，只是用来增添些古趣。”
“你对基督教的认识有什么进展？还没有皈依吗？”小贾关切地问道。
“基督教是西方文明的两大摇篮之一，我教英文，当然需要熟悉《圣经》和有关文献。我也赞同基督教的许多原则，但我不相信，九天之上有个人格化的神灵，关注并主宰我们的一举一动。”
“道成肉身、三位一体有非常深刻的内涵，”小贾挥动右手，好像在对许多人讲演：“绝非一般意义上的神灵人格化。许多学者著书立说专门讨论这个问题，我也做过很多研究，正在写一篇相关的论文，梳理从奥古斯丁以来各派的主要论点，并提出即己的见解……”
“我说你们吃饱了是不是？”柳燕埋怨：“净顾了说，菜都凉了。要不要我回锅热热？”
“不用，”小贾说。
“还是热热吧，”华杨知道妻子多么珍视自己的作品，菜一凉，味道就差多了。
“你看，中国人就知道七，就会关心身体，不在乎灵魂。”小贾肆无忌惮地发表起褒洋贬中的宏论：“还记得孙隆基的那本书《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吧？中国文化 就系口腔文化，肠胃文化，从来不关心大脑和灵魂。中国的餐馆最多，教堂最少，连香港也不例外。而在西方，饭厅是一个交流的场所，七的意义远不如说，人们注 重的系精神食粮……”物质食粮的渣滓从小贾嘴里四下喷飞，华杨见柳燕转脸走开，知道今晚的好事砸了。
入夜，华杨轻吻妻子的后脖颈。好一阵，她才转过脸来，愤愤地说：“你这朋友怎么这样啊？咱们见过不少基督徒，都挺谦和的，谁像他这德行？明儿晚上你带他出去吃吧，我可不想关心他的身体，让咱们儿子挨饿，还让人瞧不起。什么不在乎灵魂？好像别人都没有精神！”
“好啦，他是有口无心，泛泛而谈，肯定不是说咱们。”
“说中国老百姓也不行。我们都是中国人，骂大家就是骂我们。再说了，对我个人，他也毫无礼貌。我辛苦半天，他感谢上帝。噢，因为信教，他就高人一等啦？还带领谢餐，好像他是主人。”
“哎呀，那不是他的习惯吗。我想他不是有意作出那自大的样子。”
“哼，他已经习惯那种自大，那种自以为是了，根本意识不到那有什么不恰当。要是一个回教徒去他家做客，到点儿了就铺下毯子，要他跟着一起冲北朝拜，他会怎么想？”
“哈哈，那他们非掐起来不可。信教的不容信教的。咱们不是不信教嘛，应该比他们宽容点儿吧？”
柳燕“噗哧”一声，笑道：“就你会说，油嘴滑舌。”
第二天早晨，小贾照旧是酣然大睡。华杨一家又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下午回来，柳燕做了家常饭，跟儿子先吃了。不到七点，小贾也回来了。华杨带他 到本校的餐厅“乐群食堂”吃饭。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北京的标牌都喜欢加上拼音，可能是为了帮助老外。在启功那么漂亮的四个大字底下，lequnshitang熠熠生辉。让老外一念，麻烦了，成了latrine shit on(茅房，拉吧，您哪)。华杨给小贾讲了这笑话，可他好像没听懂，一笑没笑。
吃着饭，华杨问他这一天去哪儿了，小贾说去了故宫，看到那么多龙的形象，感到恶心。“我的心情很沉重，”他叹了口气说：“龙系邪恶的象征，系 Lucifer，系撒旦。那些皇宫里，到处都系龙，难怪西方人认为中国系魔鬼的王国，我心里都堵得慌，脑子里飘动着龙，回来的路上，头晕得几乎要吐。”
“你不能这样想啊！” 华杨愤然道：“西方人认为龙是邪恶的，我们也非得认同不可吗？在咱们的文化中，龙和其它动物一样，有邪恶的，也有善良的。凭什么以他们的观念为标准呀？再说了，西方的dragon和东方的龙也不一样啊，咱们的龙没有翅膀，只不过在翻译中把它们等同起来了。就像这餐厅一样，叫‘乐群’，它也不是茅房嘛。”
“如果系翻译错误，还让我感觉好一点。可龙的确很像dragon，难怪英法联军要火烧圆明园。他们看到那些龙，肯定觉得中国的皇宫系魔鬼的老巢。”
“什么？”华杨听不下去了：“火烧圆明园的账要算到我们头上？岂有此理！那些强盗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他们看着不顺眼，也不能成为毁害文明的理由啊！连西方的有识之士都谴责了英法联军的暴行。你怎么竟然为他们找理由，反过来指责我们自己！”
“你不要激动嘛，”小贾慢悠悠地答道：“我不系指责，我系在分析原因。算账有什么用？你也不能找人家索赔。找到原因，避免悲剧重演，才有意义。”
“无论如何，文化差异也不能成为侵略他国，毁坏文物的正当理由。”
“缩小文化差异，互相理解，就会减少武装冲突啦。如果中国人都成为基督徒，世界大同就不远了，世界和平就来临了。”
“比如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华杨讽刺道。
“洪秀全系个假基督。他曲解《圣经》，大谋私利，嫔妃无数，还自称系耶稣的兄弟，第二次降临，来普救众生，简直恬不知耻！”
“那又如何证明谁是真基督？哪个第二次降临是真的？何况还有默罕默德？回教徒可都认为他是安拉之子，耶稣的兄弟。”
“那都系胡扯！”小贾不屑一顾地摆摆手：“所以我要研究神学，基督教系解救人类的唯一途径。”
看着小贾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华杨又好气，又好笑。他忍不住挑战道：“你的意思是说，只有《圣经》是真理，其它宗教经卷，《可兰经》、《金刚经》什么的都说得不对，是吗？”
“那当然了。”
“为什么？”
“因为只有《圣经》系上帝通过人的手写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其它经卷就不是上帝通过人的手写出来的？”
“这系我的信仰。我能感到它的真实。如果你也信了，你就明白了。”
“我尊重你的信仰，”华杨诚恳地说：“我也尊重一位回教徒朋友的信仰。你们都是好人，但为什么你们就不肯相互尊重对方的信仰呢？为什么你们都认为只是自己 掌握了绝对真理，别人都误入歧途了？如果信教就排他，就自以为是，就蔑视他人，那不是违背了最根本的教义吗？基督教的根本也是爱人，对吗？”
“系爱神，”小贾纠正道。
“爱神不是抽象的，是通过爱人来体现的，不是吗？”
“也许系，也许不系。这涉及救赎方戏的问题，对起，基督教有两大派，或系靠善行，或系靠恩典。我认为靠恩典获得救赎才系正途。”
“为什么？”
“因为富人做善戏可能做得多些，而穷人可能无力为善，但只要心存善念，接受基督的恩典，无论你做多少善戏，无论你有没有能力或时间做善戏，你都可以获得救赎。”
“所以一个歹徒只要皈依了基督教，无论他一生做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人，只要在临死前忏悔了，他的灵魂就可以获得救赎，就可以得到永生，是吗？”
“系的，”小贾点点头。
“所以有些人星期天忏悔了，星期一就又可以踢猫踹狗，奸淫偷盗，只要他下星期天再次忏悔就万事大吉了？”
“你这系故意狡辩，”小贾的白脸气红了。
“我是按照你的原则推演，也是描述一些人的心理和行为。再说了，如果上帝那么万能，难道算不出谁的善行相对更多、更大吗？耶稣不是称赞过一位寡妇少而可贵的捐献吗？你说过，上帝就像无比巨大的电脑，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为什么不能依据一个人的善行来决定他是否应该得到救赎？难道只凭他声称爱神，却没有任何爱的行动，没有帮助过任何人，没有对人类社会做出任何贡献，他就可以获得救赎？”
“无论如何，要想获得救赎，让灵魂永远享受喜乐，首先要接受上帝的恩典，”小贾激动地大声宣讲起来：“耶稣基督牺牲了济己的肉身，钉洗在十字架上，就是为了拯救人类，你只要相信这一细席，接受基督教，就会获得救赎。基督把这么好的福音带给我们，让我们这么容易就能够得到永生，这系多么宝贵的礼物啊！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呢？”小贾伸出双手，好像捧着个宝贝送到华杨面前。
“我无法相信那些神迹，我感受不到你说的恩典，我不能欺骗自己。如果真有上帝，他也不能允许我撒谎，不能允许我假意承认我没有感受到的恩典吧？”
“那当然，”小贾安静些了，又认真地劝道：“你应该多读《圣经》，不要带着学者的态度，要谦卑、恭顺地接受。”
“像文革中学毛著那样？”
“你又来了，”小贾责备道：“不过，要是真像学毛著那样，你可能就读懂《圣经》了。”
“那我宁可不懂。我不相信世界上只有一本书讲的是真理。再说了，《圣经》是什么？那不是当权者从众多福音书里挑出来一些经卷定的稿吗？你应该比我清楚，那 也是人选定的？他们凭什么说那些没选上的经卷就不是上帝通过人的手写的？《圣经》矛盾百出，耶稣的身世都不全。《圣婴福音》倒是更全面描述了的耶稣，反映了他的成长过程，却没有收入《圣经》。”
“《古兰经》里那些异端邪说你可不能信，”小贾又激动了。
“看来你也读过嘛。怕什么，掌握了真理，难道还惧怕邪教？”
“我当然不怕，我系不想让你浪费时间。”
“不做比较，怎么知道什么对，什么错？基督教认为骄傲是七宗罪之一，如果你认为只有你掌握了真理，只有你的《圣经》是真理，这是不是骄傲呢？”
“唉，你没有感知，你不懂我们的喜乐！”小贾无奈地感叹。
“也许是我冥顽不化，”华杨苦笑了一下说：“但我不能欺骗自己，你也无法在道理上说服我。”
“信仰不系讲理，信仰超越逻辑。”
“这个我懂，是谁说的来着？”华杨问：“‘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相信。’”
“我也忘了，但的确系这样。看来你什么都懂，”小贾做了结论：“就系没有悟性。”
回到家都快十点了，柳燕在哄儿子睡觉，没出来。华杨进里屋后，柳燕问他：“聊什么了？你好像不大高兴。你们没吵架吧？”
“跟他还能聊什么？基督教呗。架倒没吵，但话不投机。”
“那还聊到这么晚才回来！明天他又不起，咱们可还得上班呢。”
“再挨两天他就走了，忍忍吧。”
第三天早晨还是那样，鼾声在客厅里响着，华杨一家轻手轻脚地洗漱、吃饭。柳燕的脸拉长了。下班后很久了，小贾还是没回来。华杨也不等了，和妻子儿子一起吃 了饭，给小贾的剩饭剩菜温在锅里。小贾回来后，华杨要备课，打了个招呼，就进里屋了。柳燕给孩子讲故事，随后又哄他睡觉。小贾吃完饭，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 视。华杨心里有点不安，觉得把客人凉在那儿不大合适，可他实在不想再跟小贾讨论宗教问题了。小贾直到半夜才睡，电视多少有点吵。华杨也不高兴了，但没说什 么。
第四天，儿子因为一直没有得到礼物不高兴了。通常，来访的客人总会给他个小礼物。华杨哄他：“叔叔给你带礼物来了，好像是个变形金刚。叔叔要看你是不是乖孩子，乖孩子才能得到礼物。”
中午，华杨自己去买了一个变形金刚。下午回来，只见桌上一把钥匙压着个纸条：“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再没有别的话。华杨真生气了，心说：“有这么不辞而别的吗？什么‘正如我悄悄的来’？把邻居都吵醒了。”可是还不能让这情绪影响孩子。晚上，华杨把包好的玩具交给 儿子：“这是叔叔从香港给你带来的礼物，咱们看看是什么。”
“变形金刚大哥！变形金刚大哥！”儿子惊喜地欢呼。华杨给他买的这个玩具是电视剧变形金刚家族里的大哥，他最喜爱的人物。
“叔叔夸你是懂事的乖孩子，每天早上都安安静静的，让叔叔好好休息，所以送你这么好的礼物。”
“叔叔真好，谢谢叔叔。”
“叔叔走了，我会写信替你谢谢他的。”
小贾一去，再无消息。没有人再管华杨叫杨华了，也没有人再“悄悄地”来访。很久很久，儿子拿出变形金刚大哥来玩，都会念叨小贾叔叔。
（这是小说，若有巧合，纯属偶然）
2009年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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