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冉云飞札
云飞兄:
我独居夏威夷,阳台阔大,正对森林,每日晨间,犹闻鸡鸣!遂记“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之句,加之夜雨淅沥,平添“空阶到明”之感,愈增思蜀之念。蓉城夜雨,落于青瓦平房,散为珠玉之声,千年未易,而于十数年间,易而未可复得也。高厦蔽天,雨声入梦之清境,只可觅之唐宋诗词矣。
与兄相识,已逾廿载。我在蜀时,虽与兄偶遇于酒席,不过杯盏之交也。记忆犹深者,1991年川东之行,与兄斗酒于野市,各饮包谷烧一觞,饮毕,乘船溯乌江而上,两岸青崖夹峙,一江秋水东流,弄舟者乃一老妇,船中竟圈养鸡豚,视波涛如平地,寄浮生于江流者,川东老妇也。每念及此,我心振奋。
忆昔在蓉时,恰如苏词:“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所不同者,东坡子由,骨肉之亲也;云飞与我,少年豪气,未知那年春夏,锋利如刃;新我旧我,一挥而二。我远走异邦,不过避世之人;兄奔波故国,诚乃振臂呼者。每念鲁迅“荷戟彷徨”之句,脑中顿现云飞形象。相距咫尺,不过相识;相隔万里,始成相知。何也?气同相求,道同而谋。气者,自由之精神也;道者,民主之价值也。
兄之文人品格,为我所推许,大者有三:
一曰关爱中国,前人所谓铁肩道义,辣手文章也。知世事难逆,世情难违,而戮力前行,日拱一卒,非怀赤子之心,莫能为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人行则众人行,启民智,去蛮愚,以薪传火,思想烽烟,终究蔽日。
二曰事母至孝。兄出农家,少历贫寒,丧父既早,兼夭两兄,皆水晶棺主人之孽也。兄曾接母亲,居蓉数年,早晚侍奉,以尽人伦。哭母之文,催人泪下。子侄远来,鼎力相扶。只此二端,即为好人。老吾老,幼吾幼,推己及人,见诸文章,念兹在兹者,天下苍生也。
三曰博览群书。兄天资聪颖,博闻强记,我辈文人中鲜有出其右者。藏书万卷,一日不读,既为虚掷。思想既深,见闻亦广,兼通英文,已具大家气象。我尝于海外诸多演讲场合,书兄之大名于黑板,略有“适之之友”之嫌,无他,望兄如杜甫草堂之联语:“文章惊海外” 而已。
兄之博客,我尝追读再三,无奈一封再封,已无觅处。五千年文明,十万里山河,容贪者、腐者,盈千累万,独不容兄之书生意气,磊落文章。虽可一叹,终究堪庆:我辈厌随肥马,憎附权门,亦可谋取衣食,于旧书之肆,散尽千金,帝力于我何有哉!
我之居岛,教学之外,唯有读书、饮酒二事。书乃洋书,酒为川酒,宜宾“尖装”是也。既无文友,酒友亦无,诚太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之况也。由是,蜀人蜀事常入我梦,盖蜀中自有美酒,或有红颜,定有旧书,确有“大风起兮云飞扬” 之云飞兄也。
凌晨三时,浅睡早醒,见云飞在敝博客留帖,而以此札作复。行文至此,雄鸡初啼,不觉东方既白。
无闻居主人识
2008年10月6日晨,夏威夷无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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