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碗花在我们北方是很常见的一种花,花冠像喇叭,口近乎圆形,又略微呈五角形。在春夏季节,打碗花开满家乡的山野,当然,冬天是没有的。
打碗花虽是好看的花,但我却不喜欢它,不但不喜欢它,对它我甚至怀有深深的恐惧。恐惧打碗花跟花本身无关,主要是它的名字,好端端的花,为什么叫打碗呢。
碗,在我的记忆中实在太重要了。平时母亲教导我要爱惜碗,要时刻小心,不要打碎碗。一来买只碗要花家里不多的钱,二来打碎碗就预示着打掉了饭碗,不吉利。可是,小时候的我偏偏是摔碗的高手,不经意间碗总是从我手里滑落,在地上滚一个圈,然后断为两半。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伤心,而是恐惧。
摔碎一个碗,我担心会换来母亲一张冷冰冰的脸。其实我发觉母亲只是心疼了一下,并没有太多责怪我。无非是到过年的时候,到集市上再买一些。我知道,过年的时候总是要添一些新碗的,即使我不打碎它。添一些新碗,就预示着家中添一份希望,碗里藏着人生的甘甜。
那一年,父亲从集市上淘来一只青花瓷碗,宝贝似的在母亲面前炫耀,末了,叮嘱母亲,要收藏好,不要让我再摔了。
那只碗真好看。白中泛黄的底子,内壁干干净净,外面是两道蓝色的圆圈。在碗的外壁,漂浮着几朵蓝色的小花,叫人心生喜欢。
母亲对我说,这只碗不是用来吃饭的,是用来看的,你不要动它。
因为喜欢,在母亲放碗的时候,我藏在母亲身后偷偷瞧,知道母亲把它放在橱子里了,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我就偷偷去看两眼,有时伸手摸一摸,饱了眼福,也饱了手福。
那年除夕,母亲带我去村子外面的山上烧香拜佛,就带了那只碗。山不太高,虽掉了叶子,树却稠密,偶尔有不怕冷的红嘴鸟,在枝叶间探出头来,叫两声,跟我们这些老邻居热情地打招呼。寺庙就藏在树丛中,远看,只看得见高挑的红色屋檐。
山路曲折,比羊肠子还像羊肠子,因昨晚刚下过一点小雪,这窄细的羊肠就有了断断续续的白,细雪心安理得地侵占了羊肠小道,还有道边的空地,那里曾是打碗花占据的地盘。
除夕上香会遇到附近村庄的很多人,他们带了香,带了饺子,带了纸做的元宝,也带着一年之中的悲哀、喜悦和烦恼,来佛前求佛佑护,祈求来年生活幸福,点燃一炷香就是升起一炷希望。母亲用那只碗盛了饺子,在佛前上贡。母亲的碗里也应该藏着她对众多儿女的祝福吧。
佛是不吃饺子的,不管佛是不是吃,饺子都要放在那里,但是碗是要带回的。在回去的山路上,我把那只碗端在手里,不觉欣喜。终于可以亲自把玩,多么好啊。可是,我忘记了,打碗是我的特长,那只宝贝碗不争气地在我手中脱落,在山路上滚了下去,碎了。
我吓得脸色煞白,知道闯了祸,挨母亲一顿打,或者骂是免不了的。没想到母亲并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看着那碗,母亲说,该碎的东西早晚要碎,留不住的,只是你不要故意去打碎就好。
母亲说的很平静,就像她四十年的人生,平平静静,没有一点波澜。母亲是一个慈祥的人,在我记忆里她从没有打骂过我们,虽然她从未读过书,但她的心地善良,不管生活发生了什么,她都微笑着面对,从不悲观、愤怒,比如我打碎了那只碗。
我的童年就这样随着一只碗的破碎而离去。在此后的人生之中,有很多宝贵东西我虽然极力挽留,但最后都像那只青花瓷碗一样破碎了,我很坦然。有些东西即使再美好,如果你没那么幸运拥有,它终究是要碎的,但是你不要故意摔碎它。很多时候,对生活不要有太多奢望,一味地苛求人生圆满往往会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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