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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最后一个猎户》
    《最后一个猎户》




    一场大雪,覆盖了完达山脉。
    白皑皑的山峦,在西北风的吹动下,显得是那样的光洁。阳光洒在茂密的森林,一行伸向远方的脚印,打破了群山茫茫的沉静。走在这茫茫雪山之中的是一个身穿虎皮衣,头戴狗皮帽子的老汉,他目光如炬,身板挺直,身背一杆猎枪,双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响声。
    他是山中姓荆的一个猎户,没人知道他叫什么,距离10公里外的小镇上的人们,都亲切地称他荆爷。
    二月的东北,正是降雪的季节。这快近年节了,荆爷下山为自己购置点年货。临行前,他唤来他最亲密的伙伴——三只猎狗——“花儿”、“黑子”、“囡囡”,嘱咐一番,便一个人下山来了。荆爷已有大半年没下山了,你背起心爱的猎枪,踏着齐膝深的雪,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到了中午,他翻过了两座大山,再过一座大山,就到了通往小镇的公路上了。此时的他,有些饥渴,寻了一棵树下在雪中裸露的石头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狍子肉和一壶60度烧酒,恬静地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岁数不饶人,荆爷已经60岁的人了,虽然看似身体健壮,但腿脚和力气大不如从前。
    撂从前,这几里山路对他来说,双腿如飞,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下山了。记得有一年,山下李庄的生畜被一只狼吃了几头,乡亲们找他,杀死这只狼。他在大山中追狼,整整转悠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五里崖把狼逼上决路,人和狼相见,分外眼红,两发子弹都没有将这只恶狼撂倒,狼猛扑过来,与荆爷撕咬在一起,在千钧一发之时,荆爷用随身的匕首把这匹狼捅死,荆爷的一只胳膊差点被狼咬断,至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伤痕。
    乡亲们为了表示荆爷杀狼功绩,派代表带着一个猪肉拌子、新杀的羊和牛肉,还有刚酿出来的新酒,敲锣打鼓地送上山来。那一次,荆爷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他感觉到自己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
    吃饱喝得了,荆爷站起身来,向远山望了望,脸上露出一丝忧郁。元旦前,小镇派出所的民警上山来,对荆爷作了一番工作,国家已经明令禁枪,所有枪支都要收缴。鉴于荆爷的特殊情况,给他放宽了枪支的收缴时限,希望他上交枪支后,下山到镇上生活。小镇上的亲戚们也上山来,劝荆爷下山生活,并为荆爷找好了住房。可荆爷30多岁进山打猎,已经习惯了山上的日子,他不可想象下山的生活会是怎样。他回亲戚们和民警,想在山上过上最后一个春节,再考虑下山的问题。
    山上有些起风了,荆爷用手抚摸了几下跟随自己大半生的猎枪,然后,轻轻背在肩上向山下走去。
    一个多小时,到了山下的公路,荆爷坐在路边,等过往的客车去镇上。不大会的功夫,一辆四轮车驶来。开车的小伙叫三儿,他把车停在荆爷的面前。“荆爷,这是上镇上去呀。”
    荆爷常到小镇上去买猎物,认得三儿,荆爷笑着说:“是啊,搭我一轱辘(东北话,一段路的意思)吧。”
    三儿说:“没问题,上来吧荆爷。”
    四轮车突突起开动起来。三儿问荆爷:“最近又打到啥野物没。”
    “没啥,就几只野鸡和两个狍子。现在,这猎不好打了,没东西了。”
    “听派出所的民警说,最近要收缴你的枪支,那你可是打不了猎了,是不是准备下山了。”
    “是啊。”一说到下山的事,荆爷就沉默不语了。三儿也看出他的无奈、迷茫和不快乐,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到了小镇,荆爷谢过三儿,便奔侄子家去。今天是他和侄子约好的,一同去选购年货。
    荆爷的侄儿荆磊是小镇派出所的一个副所长。最初他派民警去上山劝荆爷下山时,去了几个民警都被荆爷赶了回来,后来荆磊带着民警小王上了趟上,并在山上住了两天,算是把荆爷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进了家门,荆磊不在家,侄媳妇小玉告诉他,出了个案子,荆磊去所里了,让荆爷在家等他一会,
    荆磊对荆爷下不下山的问题心存疑虑。枪是到日子就点收缴上来的,这是规定,他不敢违规,而且荆爷也不是个不能情达理的人,知道国家有规定,他会坚决执行的,因为荆爷曾是一个复员战士。荆磊在小镇上已经为自己这个叔父选好了房子,希望他能下山来,安渡晚年。但荆磊也深知荆爷的脾气和性格,他过惯了山上的生活,不习惯小镇的吵杂,对下山居住的问题迟迟不愿表态,这也成了荆磊的一块心病。
    荆爷坐在沙发上抽闷烟,小玉给他倒了一杯开水,他瞅着冒着热气的水杯,眼睛似乎摸乎起来。想起几十年前,荆爷从部队复员,他的大哥,也就是荆磊的父亲还在世,也是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当时小镇上的生活很艰苦,但有两个单位是十分的有油水,一是打渔队,二是打猎队,由于荆爷是复员军人,对枪并不陌生,且枪法很准,于是,他便进了打猎队。那时候,打猎队在上山什么野物都有,每天荆爷都满载而归。他跟别人开玩笑说,这辈子就是喜欢枪,枪就是他的命根子。有一年五一,正逢荆爷在山上住地值班,他的新媳妇到上山来看他。可是,没想到的是,新媳妇去山里挖野菜的时候,遇到了三只狼,被活活咬死。荆爷气忿地拎着枪在大森林里追赶这三只狼,整整五天,这三只狼被荆爷一个一个地地给杀死。从此,荆爷再没有下山来,一直在山上孤独地过着自己的守猎生活。
    通红的烟头燎到荆爷的手指,他一哆嗦,从记忆当中回到现实。他看了看墙上挂的大哥的照片,深深地唉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在厨房忙活的小玉说:“我不等了,我先去街上转转,看有啥先买回来。如果小磊回来,告诉他我买完东西就回去了。”说着便走出了家门。



    年节前的小镇真是热闹非凡。大街两旁都被商贩站的满满的,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吵嚷。荆爷慢慢地走着,细细地看着玲廊满目的商品,一时,他又想不起要买点啥,只是靠着两条腿的带动,盲目地走着,看着。他的心此时是空的,空如一片白纸,目光呆滞,漫无目的。直到一个卖猪肉的大嫂喊他,他才激灵一下,四周瞅瞅,自己也感觉到很奇怪,这一走竟不知走了多久。他定了定神,回了卖猪肉的大嫂的一句话。
    在往前走,就是小镇派出所了,他远远地望了一望,返过身来,一阵寒风吹来,荆爷紧了紧身上的皮大衣,摇了摇头,开始看年货,选年货。他先买了几瓶60度小烧酒,买了点新鲜蔬菜和水果,还精心为他的三只爱狗挑选了几块上好的布料,准备回去给它们做一身衣服,也像小镇上的人们那样,把狗打扮的漂亮一些,陪他在山上过好最后一个春节。一切该需要的东西都置办全了,他把东西装进两个包裹往肩膀上一搭,向着小镇外面走去。
    刚走出小镇,一辆吉普车从身后驶过来,停在路旁,荆磊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拦住荆爷:“二叔,你咋不等我就自己走了呢?”
    “看你忙,年货我都自己购置齐全了,看着这天还没黑赶回去。”
    “走,二叔,上车,我也给你预备了一些年货,正好我用车给你送过去。”
    荆爷上了车,荆磊开车,爷俩驶向小镇外的公路。
    “二叔,我劝你老还是下山和我们过春节吧,山上的东西,等过完春节,我找人帮你拉回来好吗。”
    “小磊呀,不用,我一个人过春节习惯了,这是我最后在山上过的春节,你就让我自己安安静静地在山上过吧。”
    “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没办法,所有的打猎点都要取消,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了,我这也是跟领导不知沟通了多少回,才允许你在山上再呆一段时间。”
    “放心吧,小磊,我懂得形势和政策,就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冷丁让我下山生活,我还真不知道咋办了,这段时间心里很乱,也很烦,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理解,你老在山上好几十年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你和大山都已经融为一体了。但是,你现在这把年纪,也不适合再在山上守猎了,下来吧,有我在,我会把您当亲爹一样照顾和侍候的。”
    荆爷是相信这个侄子的,小的时候,侄子经常一个人上山给他送这送那,放假的时候,还在山上陪他,他的孝顺荆爷打心里知晓。荆爷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的大山,白皑皑的大雪,纯洁的如白丝绸一般,一棵棵松树、桦树、柞树和杂木伸着干枯的枝条,等待着春天的到来,那时,这连绵起伏的大山又会充满了无限生机,鸟语花香,空气清新,安静的如世外桃园。
    车到了荆爷住的老爷岭的山角下,再往上走就没有路了,荆爷下了车,背起年货,拎起荆磊给他买的一大包东西上山了,荆磊望着二叔的身影,眼中透出一种爱怜的目光。他高声的喊到:“二叔,小心啊。我过完春节就来接你。”
    荆爷停下身子,转过头来:“快回吧,一会太阳就落山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荆爷看着侄儿发动车,顺着山路开了下去,便又一步一步沿着这条他走了几十年的小道盘旋而上。马上就要到山顶了,这山顶是一处很平坦的天台,四周被参天大树所包裹,山壁上还有一条清泉,十分适合居住,婉如仙境一般。
    进了山顶上的家,荆爷的几只猎狗欢喜地跟在他的身后窜来窜去。狗们感觉,它们的主人这次下山一定会带来它们喜欢吃的。果然,荆爷在小镇为它们买来了一些肉,他把肉洗净放进锅里,架上干柴,不一会的功夫,肉香四溢,狗们幸福地爬在门旁等待着这顿美餐。
    荆爷坐在门外,卷一支旱烟点燃,他的心事狗儿们是不清楚的,那只黄白相间的“花儿”似乎看出荆爷的不对,围绕着他转了几圈,很乖地伏在荆爷的脚下,时不时地用自己的身体蹭一蹭荆爷的腿。荆爷也时不时地抚摸一下“花儿”。可他的眼睛里却一直迷茫着,望着森林的深处。
    夜晚降临,荆爷和狗儿们吃饱喝足,躺在寂静的小屋里,听着外面呼呼的北风响声难以入眠。这风声对他们来说早已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花儿”突然激灵地站起身,竖起耳朵,定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几步窜到门口,用爪子挠了几下门面,冲外面狂叫了几声。荆爷也似乎感觉到什么,从炕上爬起,披上大衣,静听了一会,他已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把自己穿戴好,抓起猎枪推开门,几只狗唆地窜了出去,它们齐声对着森林的深处吼叫。此时的荆爷已经感觉到了,在对面山上有两只狼,冒着两双幽蓝的眼睛在窥测着他的小院。荆爷有些纳闷,这两只狼也够胆大的,敢到荆爷的地盘撒野。但又一想,今晚的情形不对,一定有过什么事情发生。为了保险起见,荆爷在院中的火池里点了干柴,通红的火红把小院照的通亮。那两只狼见到火光,没敢采取行动,它们对着天空吼叫一番,就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荆爷推开房门,四处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狼入侵的痕迹,当他查到狗窝时,发现在狗窝里有个小狗在蠕动,仔细一看,是个小狼崽子。这下,荆爷明白了。原来,荆爷不在家的时候,三只狗不知从那里叼回来一只小狼崽子,怪不得引来这两只狼呢。望着小狼崽饿的吱吱叫唤,那毛绒绒可爱的样子,让荆爷有点余心不忍,他回到屋里取了点吃食给小狼崽,见它的吃像,荆爷乐了,用那句话说真是“狼吞虎咽”。这小狼崽怎么处理,荆爷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一连几天,两只大狼在荆爷家转悠,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吼叫。一听狼叫,荆爷就犯愁。弄死小狼崽,两只狼必会和他来个同归于尽,养着吧,两只大狼整天地在他的家门口转悠,着实让他心烦,给它们几枪,打死它们,可荆爷又下不去手。孩子失去父母,父母失去孩子都是一样的痛苦,动物、野兽和人一样。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死去的媳妇。这种痛苦,他是深有感触,永远铭心刻骨。



    过了两天,荆爷一大早就起来了,简单地吃了点早饭,便把枪擦拭如新,压上几发子弹,关上保险,又把弹夹带系在腰间。走到院中,从仓房之中找出一条麻袋,将那只小狼崽分别装进袋子里,向大山深处走去。
    进了大山,荆爷仰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四周光秃秃的树林,他犹豫了片刻,许是不知到底要往那里走。他回想起曾经在北山的一个山洼里见过几只狼。便朝北山而去。
    北山的雪很大,荆爷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有的地段,要来爬带滚。小狼崽在荆爷的肩上也不老实,不停地叫唤,不停地撕咬着麻袋,荆爷像哄小孩子似地,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和小狼崽说着话,让小狼崽安静下来。
    在北山的阴面坡上,荆爷住了脚步。一溜脚印引起他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把麻袋放在一棵树旁,手持猎枪,蹲在树后,静静地观察着脚印延伸的方向尽头,用耳细细地听着,耳中满是风声、雪声,没有任何动物的叫声。荆爷一看这脚印,是狼的,而且是两只狼的,从脚印的深度看,是两只成年狼。这样的狼极其凶狠,动作敏捷,作战能力极强,不可小视。
    荆爷背起麻袋,手握猎枪,绕过狼的行走路线,从西侧的林子穿过,来到了北山的山洼里。他打量了一下山洼,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凉。他找到一块石头,把麻袋打开,抱出那只小狼崽,把麻袋铺在地上,轻轻地把它们放在树丛里。做完这一切,荆爷悄悄地退回到山角下,远远地望着树丛,小狼崽噢噢地叫唤着。在距小狼崽五百多米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几声狼吠,荆爷的脸上顿时浮出了一丝笑容。他想多看一眼狼,但考虑到会有危险,便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在回来的路上,雪被阳光照耀的洁白无瑕,光亮刺眼。荆爷此时的心情很明亮,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目光如炬,这一回他不是为了守猎,而是做了一件放归的举动,这一举动,比这大半生猎杀,感觉的心胸开阔,坦然自若。在他的心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由然而生。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婆,想起了自己的大哥,望着山下茫茫的森林,他想起了侄儿荆磊。这一路,他时而兴奋,时而忧郁,时而不知所措。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在山梁上、山洼里、森林中伸展、延伸着。
    到了家中,他见自家的门虚掩着,犹疑了一下,马上又贴到墙角,顺着墙壁一点点行进。这时,“花儿”突然从屋里窜了出来,它左顾右盼,发现了靠在墙壁的荆爷,兴奋地扑了过来。见到“花儿”,荆爷那颗紧张的心松动开来,他蹲下身,把“花儿”搂在怀里。家门又吱的一声打开了,荆磊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见到自己的叔叔,一脸微笑。“你咋来了?”荆爷问。“噢,下山的日子快到了,我来看看,你这都需要搬些什么下山。”爷俩边说边走进屋里,荆爷坐在椅子上,荆磊坐在床上。“也没啥可带的。收拾收拾还不够一车拉的。”说到这,荆爷一下子感到一种无所依的感觉。他环顾四周,简单的家中,可以说是家图四壁。他的情绪一下子暗淡下来了。荆磊看出了叔叔的情绪变化,他没有吱声,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到婶子的遗像前,双手捧起婶子的遗像,用手轻轻地擦拭去上面的一点灰尘。“几十年了,叔你太不容易了,这回下山,我好好地孝敬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句话说的荆爷眼眶潮湿了。
    荆磊同叔叔把下山的一切事情商量完后,中午和叔叔一些吃了饭便宜下山去了。
    荆磊走后,荆爷这一天的好心情灰暗了许多,他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三条狗围着他不知所措地也漫无边际地跟随着。荆爷走到外面,站在院落中间,默默地望着大山深处,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狗儿们许是跟着荆爷转悠的累了,纷纷在院落中的石头上,门口边卧下,眼睛盯着荆爷的一举一行。整整一个下午,荆爷像是丢了魂魄。太阳一点点落山了,天空散落的晚霞,把大山映现的美丽而壮观。狗儿们开始动了起来,它们小声地互相唤着,冲着荆爷轻吠着,围到荆爷的身边,荆爷手抚着狗儿们,静静地坐在院中。
    晚餐,荆爷把最好的鹿肉和野猪肉拿出来,用雪水化开,把肉切成一个个大块,洗净,放进锅中,架起柴火。随后,从一个木头柜中取出一瓶白酒,将酒瓶擦的干干净净,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面容冷静。他把今天晚上做为在山上的生活的最后一顿晚餐。荆爷细心地调味着鹿肉和野猪肉的味道,把桌子擦的干干净净,摆上两副碗筷,又把媳妇的遗像支在桌子的对面。一切妥当。狗儿们也感觉到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他们寸步不离荆爷,一声不响地跟在他的后面,有时疑惑地看着荆爷来来去去的。
    猪肉和鹿肉都煮好了,荆爷把肉切成一片片,摆在盘子里,又自己拌了个凉菜,端到桌上,他稳稳地坐下,为自己倒了杯酒,深情地望着媳妇的相片,泪水流了下来。“我们就要下山的,我真是舍不得离开你啊……”说着他一饮而尽。趴在桌上唔唔地大哭起来,狗儿们有点架不住了,它们用头拱着荆爷。不一会儿,荆爷伏起身子,找来两个长条凳放在桌子两旁,在上面拍了拍,狗儿们乖乖地跳到凳子上来,瞅着荆爷,荆爷从盘子里夹了几片肉放在狗儿们的桌边,狗儿们美美地吃着。“吃吧,今天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过两天就下山,也不知道,你们习不习惯山下的生活。”狗儿们是听不懂的,它们只是透过荆爷的眼睛,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



    说过饭,荆爷坐在门槛上吸着闷烟,默默地望着满天的星星。狗儿们眯着眼睛卧在他的脚下。
    大半辈子了。荆爷想着想着就流下了泪水。他和这山、这树、这小屋有着割舍不去的感情。一想到他要离开这,他的心就难过的疼痛不已。
    外面有点起风了,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落了一来,满院的洁白,干净的如一张白纸。荆爷站起身来,招呼着狗儿们进屋。这时,“花儿”机灵地从地上一蹦而起,他跑到院中,竖起耳朵。远山深处,隐约传来几声狼吠。“花儿”有些激动,它吠了两声,“黑子”也一下子窜到花儿身边。只有“囡囡”守在荆爷身边,警惕地抬头望着荆爷。荆爷也听到了狼叫,他像预感到什么一样,返身进屋抓起猎枪,操起弹药,做好准备。
    当荆爷走到院门时,他又犹豫了。狗儿们早就一蹦高地窜出院门,它们已经有好长日子没有守猎了,那种激动的心情,让它们快活地跑来跑去。
    荆爷还是收住了脚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招呼狗儿们回来。在院中,狗儿们不知怎么回事,它们围着荆爷发疯似地叫喊着。荆爷爱抚地一个个摸了摸它们的头,拍了拍它们的背,便回到屋里,放下枪支准备睡觉了。
    狗儿们对荆爷的举动也无可奈何,它们一点睡意也没有,靠在门口和窗下,时不时地突然站起,又突然卧下。荆爷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他沉默无语,一动不动,但是他的心此时此刻却翻江倒海一般,他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杀戮,内心总有一种恕罪的感觉。在这座山中,他的枪声就像一道道死符,把活生生的、可爱的动物们打死在一滩血水中,那些红彤彤的血,让荆爷透不过气来。其实,他早就想下山了,不想再对山中的动物猎杀了。他已经累了,也已经老了。可是又习惯了这种生活,又无法去改变,总是处在矛盾当中,这次要不是磊儿极力的劝他,他也不会再动下山的念头的。
    想着想着,荆爷的酒劲有点上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荆爷被狗儿们的急促叫声惊醒,他习惯地抓起猎枪,站在窗下,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对面的山坡上,几只蓝色的眼睛,忽闪着移动着。荆爷一看这阵式,感觉到不好,对面有三只狼,正在一步步逼近。荆爷的手把枪攥的紧紧的。
    山坡上的狼越来越近,直扑荆爷家门。它们像是有预谋的一样,兵分三路,把荆爷家围了起来。狼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围在荆爷家四周转圈,不时地高嚎几声。荆爷知道,这是狼贯用的伎俩,它们在召兵。
    荆爷见到狼的影子后,心里就踏实下来了。知彼知已就不怕了,怕的是狼不见影。荆爷把枪压满了子弹,把一把短刀插在腰间,守在窗前,观察着狼的一举一动,寻找着出击的机会。
    狼开始试探着进攻了,它们先是扑到房门,用瓜子猛击门板,门板没有动,它们又窜到窗下,跳起来,用瓜子把玻璃击碎。狗儿们开始嚎叫起来,狼在外,狗在内,双方对峙起来。荆爷没有开枪,他还在观察,他知道,这是狼的试探,不急,他要弄明白狼为什么深更半夜地来袭击他的住地。这是他看到其中一只狼,腿有点跛,这只狼好熟悉啊。他突然想起,几年前曾与两只狼在山中遇见,他打死一个,打伤一个,这就是那只没有被打死的狼。它是来寻仇的。荆爷心里清楚了。于是他透过破碎的玻璃,把枪了举起来,对准那只跛脚的狼,嘣的就是一枪,不偏不倚,正好打中要害,一枪倒地,一命乌呼。那两只狼见状不好,急忙撤到一旁。狗儿们见状,群情鼎沸。
    但是,两只狼躲开后,外面突然地安静下来,狗儿们急着要出去,荆爷却沉静地观察着外面,没见那两只狼的影子,他没敢冲出房门去。他点了支烟,默默地等待。荆爷知道,狼的救兵马上就到。
    不大会功夫,从山坡又冲来三只狼,这时躲在暗处的那两只狼突然发狠,一起扑向窗户。荆爷知道,今晚是一场恶仗了。他把烟甩在地上,站起身来,举枪就打,狼们似乎被打死的那只狼弄的聪明起来,见荆爷举枪,迅速地躲避开来。几发子弹打过去,荆爷的枪都走了空。
    看来这样死守是不行了,只有冲出去与它们周旋了。荆爷冲着门口连放三枪,接着就是一脚,把门踢开,三只狗儿随着荆爷冲了出去,荆爷站在当院,狗儿们围着他的四周,狼们也迅速把他们包围在中间,双方的眼睛冒着火光,荆爷沉着冷静,把枪夹在腰间,对着一只狼嘣嘣两枪,击倒一个。
    狼们开始发狠了,一起涌了上来,狗儿们也狠了,冲上去,与狼撕咬在一起。荆爷抽身而出,对准一只恶狠的狼就是一枪,狼一侧身,打在它的后腿上,狼在地上旋转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囡囡”因势单力薄,身上多处被咬伤,但它仍死咬着一只狼的脖子不放口。荆爷见状,对准那只狼就是一枪,把它撂倒。突然,从背后窜上来一只狼,把荆爷扑倒在地。狗儿们看到主人倒地,马上回防,抵抗狼们的袭击。此时,经过一番搏斗,狼们和狗儿们,还有荆爷都有些筋疲力尽了,双方各站在一边互相死盯着,谁也不敢松懈半分。六只狼死的死伤的伤,已损过半。狗儿们也被狼咬的浑身血淋淋的,荆爷心痛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但这时候不是流泪的时候。荆爷倒地的时候,枪也不知摔到那去了,他回手从腰间拔出短刀,握在手中,准备着第二轮的拼杀。大家已经分外眼红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狼中一只较大一点的,像是狼头,它一声嚎,狼们就又冲了上来。荆爷也拼了命了,他冲了过去,直奔狼头,挥舞着手中的短刀,直劈下去,狼左躲右闪寻找攻击的空隙。突然,狼一口咬住荆爷的手臂,荆爷疼的喊叫一声,顺手就是一刀过去,刺在狼的胸上,狼似乎玩了命一般,死死不肯撒口,不停地往后拖。荆爷顺势狠狠又是一刀,才把手臂从狼嘴里撤出。
    囡囡因伤势过重,倒在地上咽咽一息了。“花儿”和“黑子”还在奋勇地与另外两只狼搏斗。双方因伤势又被迫分开。荆爷撕下衣襟把伤口勒紧,把“囡囡”抱在怀里。两只狼互相舔着伤口。这时,对面的山坡上又出现两只狼,它们嚎叫一番,冲下山来,直奔荆爷的住地。
    荆爷一看,心里想这下完了,急忙和狗儿们退回屋内,把房门顶死,拿着刀守在窗前。



    此时,夜越来越黑。风也越来越猛。狼们却很安静地守在房外。从山上下来的那两只狼,它们围着荆爷的房子转了几圈后,与受伤的狼混在一起,互相依靠,舔伤。接着,那两只狼转过身来,冲着破碎的窗子嚎叫几声。荆爷吓的一激灵。手不由自主地把刀攥的越来越紧。
    可是,下面发生的事情,让荆爷摸不着头脑。两只狼嚎叫完后,转身带着几只受伤的了,离开了荆爷家。
    过了很长时间,荆爷确信,狼是离开了,便打开房门四下侦察一番,确信安全了,他才急忙返回屋里,找了些木板,把破碎的窗子钉了牢靠,以防狼再次袭击。然后,给受伤的狗儿们包扎。由于荆爷的伤势也比较重,血流的很多,他不由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等荆爷醒来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边坐着侄儿荆磊。他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荆磊看到二叔醒来,十分高兴:“二叔,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原来,荆磊不放心二叔,一大清早就上了山,他一进院子,发现院中有几具狼的死尸,就知大事不好,两步并做一步,进了屋里,见二叔躺在地上不醒人事,急忙将他背下山,送到镇里医院,到现在已经三天三夜了,叔父醒来,着实让他一颗悬着心落了地。
    荆爷看着磊儿又问道:“花儿、黑子和囡囡呢?”
    “噢,花儿、黑子我都送兽医院治疗了。囡囡死了。”
    “死了……”
    “死了,它伤势太重,送到兽医院就死了。”
    荆爷沉默了,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半个月后,荆爷基本恢复了健康,在荆磊的安排下,荆爷带着伤势还没痊愈的“花儿”、“黑子”回到山中。这次回来,荆爷是准备下山的。他上山之前,嘱咐荆磊把“囡囡”的尸骨也带上。
    在山上,同来的人们忙着把荆爷的家当往山下运,装载到等在山下的汽车上。荆爷没有帮忙,他带着“花儿”和“黑子”带到后山,在那里他一锹一锹地挖出了个坑,把“囡囡”埋了下去,又用木板做了一块碑立在“囡囡”的墓前。一切妥当,荆爷准备下山了。
    这时,花儿和黑子发现,在对面山坡上有两只狼。“花儿”和“黑子”吠叫起来。众人们都望向山坡,荆爷发现,那两只狼身边还站着一只小狼。而且那两只狼就是那天晚上把狼带走了那两只狼。
    荆爷似乎明白了。他默默地望着对面坡上的狼,两只眼睛潮湿了。
    上了车,荆爷一言不发,“花儿”和“黑子”伏在他的身旁也一言不发,他们是那样的默契,一路默默地来到小镇。
    下了车,荆爷和“花儿”、“黑子”还是默默地进了新家的门槛……
    这年春天,很冷,本来应该是春风盎然的日子,却又下了几场大雪,大雪把整个山峦和小镇覆盖的洁白无瑕,美丽耀眼。人们时常看见,荆爷领着“花儿”和“黑子”无声地走在雪地里,雪地上留下他们的脚印,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深邃……
    第二年的冬天,荆爷因病去逝。去逝后,他的侄子荆磊,依照荆爷生前的遗愿,把他葬在山中他的那间草房的后山上,与荆爷的媳妇合了坟。
    自从荆爷去逝那天起,“花儿”和“黑子”一下子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荆磊找了它们几天,也没有找见它们。
    后来听进山的人说,山中有两只狗儿,很像“花儿”和“黑子”,它们出没于荆爷那栋已经破烂不堪的房舍,经常到后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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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10-05-30
      梅瓶一气看完了这篇惊心动魄的小说,太精彩了!猎人荆爷与他的三条狗,荆爷放归狼崽,荆爷与群狼的恶战等情节,写得跌宕起伏,又富有人情味,人与兽的情感纠葛让人唏嘘,东北冬天雪景的描绘,渲染了气氛,烘托了人物心情,也暗示了情节的发展。梅瓶欣赏佳作,谢谢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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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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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剑[小说]《最后一个猎户》,精彩!
          狼性的描述,我小时候看过一本外国小说,“雪狗”;近年更有“狼图腾”和“藏獒”,都写得很精彩,值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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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7-04-12
            人狼搏斗的场面十分精彩、刺激!古剑之小说构思不落俗套,描述简繁有序,文字流畅自然,真是好写手。激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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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8-10-06
                最后一个猎户,很有悲壮凛然的气势。作者很有功底。美华的小说不多,见此精彩之作,值得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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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楼上的朋友的厚爱,你们的评阅增添了我的信心,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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