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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房子》
    《玻璃房子》
    沙石

    这天夜里特别热,阿德躺在床上,合不上眼。
    别看阿德是个花匠,在美国属于劳动人民,可他偏偏染上一个富贵人的毛病。他白天在公园里干体力活,而到了晚上却老爱睡不着觉,常常一个人在床上折饼。这不是,今儿晚上他又要面对一个漫长的夜。
    平常睡不着觉多半是因为他身边没有女人,这也难怪,自从来美国他的老婆跟了别人以后,已经七八年了,他一直一个人过。阿德常说,美国物质极大丰富,可他连男人起码的需求都得不到满足,这是什么世道?
    但是他的那些中国哥们说了,街上的女人多的是,黑红黄白都有,你去找去啊,谁拦着你啦?虽然在美国什么颜色的都有,可是阿德还是最喜欢白的,这是明摆着的,人都到了美国了,还不弄一个白色的,不是白来美国了?不过这是他的想法,从来没跟别人交流过,特别是跟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中国哥们,别看他们也眼馋白女人,可这话谁都不愿意说出口,闹不好一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大帽子“咣叽”一下就扣在你头上,虽然不会遭批判,但也会让你别扭几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搞白女人也不是想搞就搞的。首先你要有语言基础,阿德的英语水平属于一般,也就能应付日常对话;第二你要有钱,而光靠花匠的收入他只能养活自己;还有就是你的长相,这是一个起码的条件,就凭阿德那个塌鼻子,罗圈腿,再加上他有爱掏耳朵,抠鼻孔,动不动就用手挠后脑勺的习惯,在美国人眼里,他上不了档次。这不,来美国这么多年了,对白女人阿德仍然没有零的突破。他和许多做粗活的人一样,喜欢把画报上的美人像剪下来,贴在睡房的墙上,平常饱饱眼福,就像练射击找不到目标只好打空靶子一样。看着那些抠抠眼,尖鼻子尖,金黄的头发随风飘的美女,感觉是不同。听说白女人床上功夫好,会撒野,做那个的时候技术含量高,对此阿德没有实践经验。
    阿德在那张空一半的双人床上翻了个身,骨头缝里嘎巴嘎巴直响。这时东边已经发亮,看来是睡不着了。不过今晚他睡不着倒不是想女人,而是出于别的原因,这要从旧金山金门公园里那株墨西哥苏铁树说起。
    所谓苏铁就是人们常说的铁树,在中国也有人叫它凤尾焦。不过,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铁树就是铁树,铁树不轻易开花,这谁都知道。这棵铁树之所以对阿德有着特殊意义,是因为它在阿德精心摆弄下已经六年了,前两天铁树的枝杈上突然生出了花芽,开始含苞欲放,又赶上这两天的高温酷暑,到了昨天,树上的花终于开了。阿德他能不激动吗?
    阿德心里琢磨着,如果今天强剪一下铁树的枝叶,再段割一下树腰,这样出不了两天,铁树就会憋出更多的花来。对于一个爱惜花草的花匠来说,没有比让铁树开花更能让他高兴的了。阿德一兴奋,索性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三下两下穿上衣服。他走进厨房,随手抓了些吃的东西塞进嘴里,出了门,开着那辆老掉牙的福特朝金门公园驶去。
    阿德是来自中国的新移民。他长得土,说话土,就连他在金门公园的工作都离不开土。基于这个原因,他的美国同事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Dirt”,到了中国人当中,大伙就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在“Dirt” 的前边加了一个的前缀,因此“Dirt”就成了“阿德”。因为“Dirt”在英语中是土的意思,也有脏的意思,所以这个名字就像阿德身上的皮一样符合他的身份。好在美国人的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不像在中国,根据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查出祖宗八代来。

    清晨,金色的阳光穿过那座玻璃房子照在伊丽莎的金发上,发出耀眼的光。玻璃房子是用大块大块的玻璃组装而成,它立在海边上,坐在里边感觉全世界都是你的。
    房子是伊丽莎的丈夫彼得森自己设计的。以彼得森的观点,透明能让人保持纯净的心态。彼得森是个心理医生。当初他把房子建在太平洋岸边的这个高坡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符合他的孤傲和自闭的性格。
    今天是星期三,伊丽莎起得很早。
    不知为什么,她一早起来心情就不好,可能和天气有关,也可能和所有的事情有关。她不知道当心理医生的太太究竟好在哪里。丰厚的收入,豪华的房子,吃的穿的都不用发愁,可这些对她并不重要,因为她从小到大就没对这些发过愁。所以她才搞不懂,那种缺少了什么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伊丽莎身上裹了一件白色的睡衣,走进一尘不染的厨房,先打开电子咖啡壶,沏了
    一壶咖啡,又做了一个荷包蛋,烤好了面包,然后把刀叉盘碗牛奶果酪水果工工整整地摆
    在饭桌上。一切就象是编好的程序一样。等什么都做完了,她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一
    边品着咖啡,一边翻阅着当日的《纪事报》,一边等着彼得森起床。既然今天是星期三,自己心情要好点才对,她希望彼得森不再让她失望,她已经厌烦了过钟表式的生活。
    当彼得森像支老式自来水笔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厨房门口的时候,从透明的天花板射
    进来的阳光像白垩一样。看来今天又是个热天。伊丽莎按动了墙上的一个控制开关,房子四周的玻璃立刻变暗了。房子的玻璃是能变色的那种。
    彼得森走进厨房,操着标准的伦敦英语说了一声早安,然后走到伊丽莎的身后,弯腰在她头上亲了一下。伊丽莎咧了咧嘴,表示她在微笑。彼得森在属于他的主人位子上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早餐,说:“嗯,亲爱的,又是一顿英国人的早餐,我都快让你给惯坏了。”
    伊丽莎说,“亲爱的,你的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今晚不会开夜车了吧?”
    彼得森用叉子把一块荷包蛋送进嘴里,他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你是指那篇关于“无意识欲望的反常表现”的论文吧,已经写到第五章了,再有三章就可以结尾了,所以我今晚还要加班加点,估计还需要一个多星期。
    伊丽莎放下手中的刀叉,坐直了身子。她说,“可是今天是星期三哪,别忘了这可是你给我们规定好的日子。”
    彼得森的嘴停止了嚼东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说,“你不说我都忘了。不错,星期三是我们讲好的日子,可是眼下不是特殊情况吗?我的论文一定要如期完成,不然耽误了在《英国医学杂志》上发表会影响我的前程。” 他咽下嚼了一半的东西,然后对伊丽莎说,请你把黄油递给我。
    伊丽莎双手垂直坐着,她没有动劲。她想这种话彼得森已经说了好几次了,他们之间连续几周没有感情交流了,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彼得森自己拿过黄油,涂在面包上,然后说,“目前研究所正在找副主任的人选,我的对手是弗兰克林,他的资历比我强,如果我再没有重大举措,他很可能捷足先登。”
    伊丽莎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把眼前的盘子推到一边,大声说,“这种日子我过不下去了,我不管你是不是主任,也不管你的前程不前程,我要的是一个丈夫。去你的心理学,去你的‘无意识欲望的反常表现’ 吧。”
    听了伊丽莎的话,彼得森坐直了身子。伊丽莎真希望彼得森站起来,跟她大吵一顿,摔几个茶杯,骂几句娘,她宁可彼得森粗野一点,残暴一点。可是彼得森还是横平竖直地坐着。他像往常一样,从椅子上站起来,取下脖子上的餐巾,叠好,放在桌子上,然后迈着方步走出厨房。伊丽莎坐在原地没动,她知道彼得森已经回到他的书房里,又埋头写他的心理学专著去了。她恨心理学,就象她恨研究心理学的人一样。
         伊丽莎在空荡荡的玻璃房子里来回走了几圈,房子里开始燥热起来。她打开空调,
    让冷气在屋子里循环。她走回餐桌前,胡乱地翻着桌上的报纸,看见《纪事报》的生活版
    上登着一张有墨西哥苏铁树的照片。在一片花丛中,有一个中国人模样的花匠,在猫要干活,撅着个四四方方的屁股。
         
         来到金门公园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阿德像往常一样,先把车子开到那片林间
    空地上,下了车,朝那座农舍式的木房走去。木房既是阿德存放工具的仓库,也是他换衣服歇脚的地方。他进了木房,把门关上,换上工作服,然后走到一面有裂纹的镜子前照了照。镜子里面的阿德,头上戴着帆布单沿帽,上身是T恤衫,下身穿着蓝布斜纹背带裤,脚上是一双翻鹿皮靴,再怎么照也是一副劳苦大众的形象。
         阿德推起一辆装着园艺工具的独轮车,匆匆往植物园走去。
    其实阿德是个细致人,他粗糙的外表下隐藏着只有中国男人才有的细腻。比方说,他特别敏感,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他干出的活绝对不能让别人挑鼻子挑眼。他常说“人活脸树活皮”,就是这个道理。
         刚走到植物园的门口,阿德就看见那棵墨西哥铁树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群人。他走上前去,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一群穿得比花还要鲜艳的人围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话。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白人老太太走到他面前,把一份《纪事报》递到他的面前,说我们都是来看墨西哥苏铁树的,你看,你都都上报了。阿德愣了一下,后来看见报上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有开满花的铁树和正在干活的自己,他这才闹清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铁树开花和他干活的镜头被《纪事报》记者拍了去。
         阿德涨红了脸。他习惯地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心说,这些倒霉的记者也真是的,把我也当成新闻了?不过美国人对自然事物是有好奇心,对花草动物方面的消息特别关注。
         这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上去,照得火辣辣的。阿德正了正帽沿,猫下腰去,开始用撬铲除去树根周围的杂草,又用长把钳剪去树根部的枝叶,不一会儿阳光就把他的屁股晒烫了。几滴汗水顺着他的脑门,在眼角处转了个弯,流进了眼睛里,眼前立刻蒙上了一层雾障。通过模模糊糊的视线,他看到一双没有穿丝袜的丽腿向他这边走来,在他面前站定。阿德顺着两条笔直的腿向上望去,目光像触了电一样,他浑身一震,本能地站了起来,这才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漂亮的金发女郎。即使隔着一层黑墨镜,她的眼睛也在放光。她的臂肘下也夹着一张报纸。阿德定了定神,也说不清刚才看见了什么。
         女人的笑容很甜,很美。阿德低着头,不好意思和她正视。平常对白女人的那股兴头哪去了?女人说,“我叫伊丽莎。”
    伊丽莎?我想我们是不认识的,阿德用磕磕绊绊的英语说。他的目光在伊丽莎的身
    上窜来窜去。她的上身穿着一件驼色无袖短衫,紧绷在身上,显出凸起的前胸。看得出来
    她没戴着乳罩。
    伊丽莎说,“这棵苏铁树是你培植的?”
    阿德挠了挠后脑勺,说了声“是” ,然后弯下腰去,开始收拾地上的工具和剪下来的树枝。伊丽莎不停地用手中的报纸往脸上扇风,嘴里嘟囔着,这鬼天气可真热,热得人都受不了了。阿德推起独轮车要走,却被伊丽莎拦住了,她说,“报上说你是摆弄花草的能手,是这样吗?”
    “能手倒不敢说,反正我是吃这碗饭的。” 阿德答道。
         这时候,又有一拨闻风而来的人涌了来。人群你来我往地走着,带起一阵阵风,吹着伊丽莎的短裙左摇右摆。阿德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他要走,可没走几步又被伊丽莎拦住了。
         伊丽莎说,“干嘛急着走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伊丽莎说他们都叫我“Dirt”。说完他推起独轮车
    嘎吱嘎吱地走了。伊丽莎看着他走去的背影,嘴里呢喃着:“Dirt”?还有叫这种名字的,真奇怪。      
    这时已经快近中午,太阳更毒了,阿德沿着一条土路,朝着林间的工具房走去,边走边想着那双漂亮的大腿。妈的,今天心里怎么这么乱,像长了草似的,真是见鬼了。
         他走回到那片林间的空地。周围是茂密的灌木。他来到木头房子门口,像剥蒜一样脱去身上的衣服。先脱被汗水湿透的T恤衫,又脱去背带裤子,刚要脱去内裤,又觉得不对,好像有人在偷看,他向四下察看了一圈,并没看见什么动静,索性脱光了衣服。他从屋里拉出胶皮管子,把喷头举过头顶,打开水龙,清凉透彻的水从他的头上流下来,一直冲到脚。渐渐地,心头的那团火慢慢熄灭了。
         
    那天晚上,好不容易挨到天黑了,伊丽莎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房子的天花板发楞。玻璃的天花板上是布满星星的夜空,上边还有几条亮晶晶的波纹在闪动,那是月光照在院子里的游泳池里反射出来的光影。也不知为什么,只要一合眼,她的眼前就出现白天看见的那棵墨西哥铁树,茎粗干壮,树皮斑然如鳞。还有那个中国花匠,他的骨骼峭峻而又凌乱,像是一堆废钢铁。
    房子里静得几乎没有声响。她知道彼得森还在隔壁的书房里,坐在写字台前,吭嗤
    吭嗤地写作他的心理学专著。她心里一烦,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潮水般地向她涌来。
         伊丽莎在床上用力翻了个身,她的皮肤擦在白绸被单上,沙沙作响。夜晚依然很热,伊丽莎烦闷得透不过气来,她索性踢开被单,露出半裸的身体,好让室内游动的气流在她身上抚过。这时隔壁书房里传来彼得森在电脑上打字的声音。那声音一走一停,四平八稳,像钟表一样准确,耐久,持续,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桌上的石英表显示的时间是十一半。她从床上一跃而起,三步两步走进彼得森的书房。
         彼得森看着伊丽莎只穿着几个布片的身子,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说,“你要干什么,亲爱的,没看我在忙着呢?”伊丽莎没有说话,径自脱去身上的布片,光亮亮地站在那。她的眼神已经说明她要什么了。
         伊丽莎说,“我问你,彼得森,站在你的眼前是什么?”
         彼得森说,“是你呀。”
         “我是什么?”
         “你是伊丽莎。”
         “不错,我是伊丽莎,可我不但是伊丽莎,我还是一个女人,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你在一个对你毫不保留的女人面前竟然无动于衷,你还算男人吗?”
         彼得森的反应异常平静。他的目光像是实着的一样。他用手掐了掐脑门,摇着头说快回你的房间去吧,今晚我要把这部分文章做完。说完,他转过身去,又一头钻进他的心理学定律里。
         伊丽莎慢吞吞地走回到自己屋里,落叶般地落到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上。她看着天花板上那片晃动的光影,心里像盖了盖子一样。她在床上打了个挺,突然觉得身子底下被什么东西鬲了一下,用手一摸,是根草棍,准是从金门公园里那块林间空地的灌木丛中带来的。她又想起了金门公园那棵铁树和那个中国花匠。伊丽莎掀去身上的被单,把自己的身子暴露月亮面前。

    这一宿阿德又没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睡着了,又连着做了几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贴在房间里的画中美女都活了,纷纷走下来和他亲昵,其中一人轻声说她叫伊丽莎。等阿德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浑身乏力。他赶忙换下内裤,从床上爬起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去了金门公园。干嘛像鬼催命似的?他问自己。是惦记着那株墨西哥苏铁吧?
    是,又不是,反正他预感到今天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他来到那片林中空地上,昨夜的雾气已经散去,空中挂着一个滚烫的太阳。象往常一样,他走到木房前,用钥匙开了锁,打开门,在房子里换上工作服。一切如常。当他推起独轮车开始往屋外走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女人。伊丽莎,是你?你,你怎么到这来啦?他吃惊,但又似乎有所准备。不知什么东西钻进他的鼻子里,他轰然打了个喷嚏,震得木头房子直抖。他用手揉了揉鼻子。等眼前清楚了,他看见了伊丽莎的笑脸。他说,“夫人,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你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时,闷热的木屋里飘来一股清香的香水味。
    伊丽莎的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她的目光虽然很亮,但是很散,大多数白人都是这样看人的。她说,“没有弄错,我就是到这找你来的。”
         阿德挠了挠后脑勺说,“找我?你有什么事儿?我这人除了摆弄花,别的什么都不会。”他的脸烧得通红。很明显,天又热上来了。伊丽莎不停地地用手绢在鼻子尖上扇风。她说,“我正是为花来找你的,确切地说是来求你的。”
    阿德抬起头,不解地说,“求我?开玩笑吧。”
    伊丽莎手里的手绢扇动得更快了。她说,“我家的花园里种着很多花,有矢菊花,蓝芙蓉,紫茉莉,蛾蝶花,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来。这些花长得不怎么好,我不知道应该给它们施什么肥,浇多少水,所以想请你去看看,摆弄花不是你的本行吗?”
         阿德说,“可是这园子里的活已经够我忙活了,又赶上那棵墨西哥铁树这些天开得
    正旺盛,我怎么能脱身呢?”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伊丽莎一步横在门口,说,“你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呀,要知道为了我的花,我会不惜花大本钱的。”她解开衬衣领口下边的钮扣,露出前胸一条深深的乳沟,同时说,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
    阿德长这么大,虽然也见过乳沟,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深这么美的乳沟。一瞬间,他心失去了平衡。他是个花匠,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花该施什么样的肥,浇什么样的水。眼前的这个白女人她要什么,是很明显的。他知道盛开的花都很干渴。昨夜梦中的情景突然冒了出来,他想今天说不定是个好日子。他又习惯地挠了挠后脑勺,对着伊丽莎笑了,说那就走吧。
    等他坐进伊丽莎的那部华贵的汽车里的时候,他想到一个问题,这女人是怎么找到林间小屋的?他这才意识到昨天在木屋前冲澡时为什么觉得有人在窥视。虽然阿德没有完全打消困扰和疑虑,可是一想到那个深而弯的乳沟,他也就不愿意往深处想了,今天的事
    像做梦一样。
    车子曲里拐弯地穿过市区,沿着一条宽绰的柏油道,转入一条用鸭卵石铺成的小路,最后车子在那所玻璃房子前停下。看着这座房子,阿德心里开始打鼓,这样的房子有墙和没墙不是一样?美国人的想法常常让人无法理解。
    阿德走进玻璃房子,站在前厅的中央,原地转了几圈,感觉房子在转,房顶上方的
    那片天空也在转。他说,“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伊丽莎说,“我丈夫出门了,他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伊丽莎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阿德的脑子在快速地转动,处理着其中的每一个信息。
    房子里格外清洁,所有的摆设都是横平竖直的,连一条斜线都没有。阿德不由地拘束起来。
    伊丽莎的高跟鞋敲打着地板,频率快了起来。她对阿德说,别在这傻站着了,还不快到后院的花园去,看看那里的花,瞧你这一身的土,还有鞋上的泥,走路要小心,不要踩到我的波斯地毯上。阿德按照伊丽莎的指令,踮着脚尖,用“踩着石头过河”的方式走,一蹦一跳的,像是在走猴步。他来到院子里,看见院子中央的游泳池和周围修剪整齐的花草,五颜六色的,横一条线竖一条线地铺展开来,看来花的主人是把花当成砌墙的砖头了。

    阿德看着眼前的花草,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扁嘴钳,这剪剪,那剪剪,不一会儿汗水就下来了。火辣辣的感觉是从身体里往外走的。很明显,这些花并不需要修剪,可是在这样豪华的大庭院里,他只有低头干活才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他隔着玻璃看见伊丽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解开上衣的钮扣,松开腰带,同时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脚上不穿高跟鞋,她人矮了一截儿,臀部也显得更加丰满圆润了。原来女人真的和花一样,只有把周边的多余枝叶剪去,花朵才能突出花的艳丽。想到这,只觉得身体里的哪根筋动了一下,他赶忙又低下头干活。
    这时玻璃门打开了,又关上了,随后听见伊丽莎的脚步声。声音从阿德的身旁经过时带来一股清凉的风,从他的裤腿钻进去。他不由地转过头去一看,好家伙,伊丽莎身上只穿着三点式比基尼,露着身体的百分之九十。阿德的脸涨得通红。只见伊丽莎走到池边,她光亮的身子一屈一伸,跳进游泳池里。她在水里扭动着鲢鱼般的身子游泳,左一
    下右一下,阿德停下手里的活计,傻呼呼地站在池边。
    不多时,伊丽莎从水里露出头来,她攀着池边的梯子走出水池,浑身上下湿淋淋
    的。她站在池边,身子显得又细又长。她向阿德这边看了一下,说,“到那边的桌上取块浴巾给我。”阿德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弄懂了她的意思。他倒着两条罗圈腿朝那张桌子跑过去,又跑回来,然后把一条浴巾递到伊丽莎的手里。她一边用浴巾擦身一边又说,“再去给我斟一杯冰镇柠檬水来。”阿德又一阵小跑,把柠檬水递到她手里。别看他是干体力活的,可是这样把他呼过来叫过去地使唤让他有点受不了,这是拿我当什么了?他心里想着。
    伊丽莎接过冰凉的水,在一个帆布躺椅上坐下。她戴上一个黑色太阳镜,仰卧在太阳底下。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阿德,说你除了会摆弄花,会摆弄人吗?阿德听出来她话里有话,于是点了点头,说了声YES。
         伊丽莎把脚伸到阿德眼前,说你看我的脚趾盖儿该上染指油了,那边的桌上放着一
    瓶蔻丹指甲油,你把它拿过来,帮我搽上。
    阿德有点不情愿,可一想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了,搽就搽吧。他又绕着游泳池走了一遭。当他回到伊丽莎面前时她已扭着身子半坐起来,同时把脚递到阿德的两腿之间,说给我涂上,看看你手法怎么样。阿德蹲下身子,把伊丽莎的脚架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端着瓶子,一手用小刷子在她脚趾盖上涂抹。他手在发抖,心也在发抖。怎么心里吓吓唧唧的?怎么这么发虚?平时见了白女人那种冲天干劲哪去了?这一走神不要紧,一滴指甲油落到伊丽莎的脚面上,他忙用手去擦,粗糙的手在伊丽莎白嫩的皮肤上来回搓着,三下两下伊丽莎就把身子放平了。她把头向上仰起,头发像阳光一样耀眼,身上的皮肤显得更白了。她说,“瞧你这样子,呆头呆脑的,心里想什么呢?”阿德抬起头,一滴汗水挂在他的鼻子尖上,他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傻。
    伊丽莎问他,“会干那个吗?”
    阿德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
    伊丽莎笑了笑说,“那你有那个胆量干吗?”
    阿德又点点头。
    伊丽莎笑得更开心了,她说,“那你还不把你身上的臭衣服脱下来?”
    “脱衣服,在这?”
    “为什么不呢?”
    “这里虽然风景优美,但是太空旷了,而且在露天,好像在老天爷的眼皮底下一
    样,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露天才更有情调,在阳光下干这种事才最刺激。”
    说着她翻身坐起,脱去上身的胸罩,阿德的心房里像八级地震一样。让阿德吃惊的是自己并没有像在梦里那样不顾一切。他站在那里,用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又向上提了一下松松垮垮的裤裆,他在寻找自己的勇气。伊丽莎瘫倒在那张帆布躺椅上。她说,“看你这呆子,还等什么?”
    阿德走近伊丽莎,在她面前蹲下,他很想伸手摸摸那个凸凹起伏的前胸,可是他心在乱跳,紧张得放不开手脚。他脱去身上的T恤衫,露出古铜色的肚子,接着又去解腰间的皮带,可是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在这个关健时候他可不愿意示软。阿德又习惯地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说,“在我们进入正式仪式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一个小小的建议?是什么建议?” 在伊丽莎的想象之中,这个傻乎乎的中国男人看见她几乎全裸的身子应该扑过来才对,可是阿德不但没有扑,反而说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话。这伤了她的自尊,让她十分恼火。她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阿德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想把事情做得正式一些,庄重一些,让它更具有政治意义。”他用手指了一下玻璃房子里的睡房和里边那张双人床,他说,“那张床又软又大,我们应该在那里做事才对。”伊丽莎说,“你在说什么胡话?还什么政治意义?那床是我和我丈夫睡觉的地方,我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把它弄脏。”她坐起身子,抓起胸罩,挡在胸前。伊丽莎的这个动作做得十分扭捏,更显出美女的媚态,然而阿德的小老弟还老实得像只睡着的猫。
         看到阿德不见起色,伊丽莎气急了。这两天是怎么啦?先是她那个学者丈夫,没有一点阳刚之气,现在又是这个倒霉的中国花匠,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她沮丧得透不过气来。她提高了嗓门说,“你真是一只猪,怎么笨成这个样子,知道怎么作男人吗?”
    她这一发火,阿德心里反而平静了,甚至暗自扬扬得意。
    阿德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我是个男人,所以一些问题我才要慎重考虑。”他脑子里转悠着一个想法,也可以说是一个理念,可是以他的理论水平,他不可能对它进行系统分析,并且加以归纳,做出阐述。他唯一想到的是“人活脸树活皮”那句话。
    阿德把褪在大胯上的裤子提了起来,然后慢慢系上腰带,嘴里嘟囔着,“你说得不
    错,我是个男人,我自然知道应该做什么。”他捡起那件沤着汗水的T恤衫,把它搭在肩
    膀上,然後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别以为我是花匠就能拿我当块破抹布使唤,就是为
    人民服务,老子我还要挑人呢。”
    看见阿德就这么走了,伊丽莎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开始还闹不清怎么回事,等她清
    醒过来,阿德已经推开门走出了玻璃房子。伊丽莎知道她没有得逞,她忿忿垂下头,轻声说,“不识抬举的狗男人,给他脸还不要脸,你等着瞧吧。”

    两天后,《纪事报》的生活版上又登出一张彩色照片。照片里的墨西哥铁树遭到损坏,树枝被折断,露着白茬,黄白相间的花瓣七零八落地撒了一地。照片下边的说明写着:金门公园的这棵墨西哥铁苏花开正茂,无故遭人损坏,目前警方正在追查破坏者的犯罪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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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精彩的小说,细节的描述,心理的描写都很见水平,尤其是阿德的内心活动,一张一放,颇见作者功力。期望沙石多来美华上贴!
      问好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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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小说前面大部分内容,想到了查特莱夫人的情人。读到结尾处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阿德的理由是否有点勉强?
        小说本身还是比较吸引人的,交叉叙述的结构,各种描写手法的综合运用,暗示词语的巧妙镶嵌等都很不错。
        白女人是无意识欲望的正常表现,阿德倒的反常表现了?也许他骨子里有一种深深的自卑,不能象一个男人一样了。
        小说还可以做更进一步的探索:比如黄种人花匠和白种人贵妇的性意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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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9-06-08
          小说的故事和搭建都很好!作者的叙述能力也很强,是篇很好读的小说。
          但人物塑造不成功,阿德给人的感觉很虚伪,作者却给了他赞赏的态度。“人活脸树活皮”理论太勉强了,好像只是吹毛求疵的小男人心理和“酸葡萄心理”。就像终极关怀兄所说,是“骨子里一种深深的自卑。”
          “别以为我是花匠就能拿我当块破抹布使唤,就是为人民服务,老子我还要挑人呢。”阿德梦中的女人不就是个白女人嘛,又没有附加其它的条件,也许这个理论,是他在无能时可找到的理直气壮走开的唯一自我安慰的手段。——可怜的阿德,虚伪的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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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各位指教,如果现在写这篇小说,有些地方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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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4-11-26
              论小说家,沙石属于美国华文文坛最佳之列。他的特异处在于:全心投入美国社会,直面主流人生。
              此所以他的短篇小说在前年进入中国前1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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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5-10-11
                精彩。非常喜欢。“进入中国前10名”只能靠实力。问候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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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注册2008-10-06
                  Dirt,阿德,老土的中国花匠;金山公园,开花了的墨西哥铁树;伊莉莎,玻璃房子,寂寞的白种贵妇。这些因素组成了一个很好的故事背景。
                  阿德的形象,有血有肉。单身的,性饥渴的男人。在充满诱惑的世界,对白种女人有很强的性好奇,虽然不太了解男人的性心理,但从他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状态来说,作者对他性心理的描写让人感到很真实。作者对他和伊莉莎的相遇也是做了成功的铺垫。然而,当他们真正接触的时候,花匠阿德却似乎不能真正把握这个机会、控制这个局面了。从双方的社会地位,文化背景,生活习惯,行为方式上来说,这个结局其实是很自然的。但作者似乎在这个最微妙,最关键的时候,失去了对人物之间的冲突、情绪和心理的控制,处理得有些单薄,让人感到起势不凡的故事的收尾有些不够有力。
                  沙石的小说,我读过几篇。很佩服他的文笔功力。他很会架构故事,用很小的篇幅表现很深刻的人物心理和社会内容。他善于用细节、用自然景物作为他表现主题的道具。他的描写介于写实和诗意之间。他文笔简洁,没有废笔。我羡慕他,由衷地感到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短篇小说能手。
                  《玻璃房子》这篇小说,表现的是一个非常难以把握的主题。昨天我读了第一遍的时候,对是否留言犹豫再三。对这个主题不是很有自信发言。其实从阿德和伊莉莎这两个人物来说,发生一些事情不是不可能,在西方社会什么都是可能的。但从中国人阿德来说,成功与否,似乎都不是有益于自尊的。因为双方强弱反差太大了。如果把眼光换做同情阿德的角度,似乎更有说服力一点。他的对白种女人的性幻想,因为伊莉莎的放荡、浅薄和无礼,从此彻底幻灭了。从幻灭之中,再拾起一些男人的自尊。
                  谢谢沙石来美华贴佳作。我希望读到你更多的作品。我欣赏你的才华,要向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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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荒田和陈大哥的关爱,不管是在写作经验上还是在年龄上,我好像都要矮一节,所以你们鼓励总是给我带来温暖。

                    翎翅的分析很透彻,也很中肯。要想理解文学,首先要热爱文学,从你的文字中看出了对文学的理解和热爱。

                    写这篇小说的出发点是反殖民化意识,这在国内学界曾经热过一阵。我试图让阿德对“被奴役”的窘境进行一次潜意识的反抗。我认为在巨大的精神落差和思想压力下,一个成天和泥土打交道的男人是会放弃一次带有屈辱性的性交易的。当然这有些违反常理,甚至让一些读者感到失望,暝瞑之中,我也希望给人带了一些不尽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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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好的作品,它的立意应该是复杂的,甚至是隐晦的,可以从多方面解读,我没有学过文学批评,我只是凭嗅觉。我第一次读这篇小说是在《美华文学》杂志上,我立刻喜欢上沙石,后来见过几次面和有过简短的交谈,对他的作品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他对小人物的深刻关注,夸张甚至有点荒诞的故事框架,使他的作品充满了魅力。我为此深深折服。
                      问候沙石。
                      邓治
                      不可吃尽不可穿尽不可说尽
                      又要懂得又要做得又要耐得
                      ——山西乔家大院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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