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如梦---北美华人万花筒
─序吕红《红豆絮语》
张错
人多不知,吕红与我结缘甚早,
早于相见之前。
然人之相交,
贵在相知相惜。纵使识尽天下人,
倘若行云流水,
过眼云烟,
识了也等于不识。吕红识我,
肇自早年少女时代,
江南夜雨敲窗,
曾读过我一首《红豆》。转眼多年,岁月惊心。千禧年后,
始于旧金山相逢,
恍如旧识。
读吕红集稿,
仔细推敲,
内里愁絮万千,
其笔下有两个不同的我,
一个是现实的我,
观看北美人生百态,
旋转回复,
瞬息百变,
有如眼底万花筒,
七彩缤纷。另一个是来自东湖水畔抒情的我,感怀身世,
悱恻缠绵。
前者现实显著的我,
花果飘零,
有如半张北美地图,
从中东部的俄亥俄、匹次堡、芝加哥、纽约到西岸的旧金山。许多美国华人景物,
繁花如梦,
似幻犹真。这是一个学府世界与社会大千的分水岭,
令人阅之心生不忍,
经常掩卷喟叹。作者有时毫不掩饰自己生活适应情节上的种种笨拙(譬如开车),
以及面对陌生将来的无助旁徨,但一路走来,
她的自怨(有时更微带一种哲理自嘲)
,却恰足成为华胄子孙在异邦奋斗中,
一种不屈不挠精神缩影。她素描笔下众生,
温柔敦厚,难得可贵。
她的叙事或抒情,
蕴含了当今北美华人现实世界许多辛酸往事。海外华文报章杂志,
每日均有许多成功者报导,
固是实至名归,
当之无愧;他们在美国多元种族传统里,
更是少数民族的殊荣。但我们可曾想到,
有似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些成功者的背后,
容或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一定还有其他千百个无名故事,
叙说无数英雄的酸楚血泪?
不,
他们不是英雄,
他们是英雄以外的人,有血有肉的人,千千百百流放在北美无数角落知识分子的人,喜欢《牛虻》,
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从《英雄儿女》的群体大合唱,
看到《列宁在十月》及《列宁在1918》。依然记得“面包会有的,
牛奶会有的”那些“名言”。
但是他们都到那里去了?一些幸运者,
会像吕红继续在美国看着《英伦情人》或《美丽心灵》,甚至从《英雄》到《十面埋伏》。
也许,
甚至会从《青春之歌》读到《往事并不如烟》。
但也有许多无名的他们,
间或有所作为,
而多数无甚作为,
像一个“剩余者”(superfluous
man),,可有可无,缓慢地消失沉没在北美华人社会里。像花,
飘落在水面,打几个转,
浮沉几许,
最后无影无踪。那是运命吗?还是真实?
但他们是珍贵的,
我敬重他们,
就像我敬重每一个赤手空拳,
不耻嗟来之食,
自食其力,
自我苟全的劳动份子。他们的朴实与尊严,
经常让我感动。而许多自我吹嘘的知识份子则刚刚相反,他们招摇,
他们诳骗。
读吕红的书,
让我悠然想起百年前的光绪31年(1905),上海图书集成局刊行了一部约六万余言的《苦社会》,
无作者署名,
书前有漱石生之序,
内有云:
是书作于旅美华工。以旅美之人,
述旅美之事,
因宜情真语切,
纸上跃然,
非凭空结撰者比。故书内四十八回,
而自二十回以后,
几于有字皆泪,
有泪皆血,令人不忍卒读,
而又不可不读。良以稍有血气,
皆爱同胞。今同胞为贫所累,谋食重洋,
即使宾至如归,
己有家室仳离之慨。
《苦社会》描述的是百年前1880年美国华工禁约条例执行间,华工在美开金矿筑铁路时,
在加州或其他各地所遭逢的不平等待遇,自不可与今日华人处境同日而语。然而时过境未迁,
蛛丝马迹,华美社会依然呈现许多另一面的苦社会。如果吕红将来选择题材更趋凝聚统一,
人物典型深划,自可在女性文学或华文文学争一席位,
置不待疑,
谨此祝福。
2004年12月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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