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样的女子,水一样的人生

 

戴瑶琴

 

张翎的文字有一种超然的心平气和,游走在字里行间的平和稀释了海外留学生作品中通常描绘的灰暗。包裹在她笔下一个个哀婉情感故事的内核,是人在面对不同文化环境和生存现实时所遭遇的茫然、挣扎、失落、痛苦,从中延宕开人生无边的荒诞和诗意。她的小说摆脱了早期新移民作品让人应接不暇的浮躁凌厉,而是沉潜进了一种冷静的思索。

 

张翎在新作《邮购新娘》中以时间为经、历史为纬,构建了跨越东西方的庞大叙事,用文字讲述了绵延几代人的心酸的浪漫,她用纤细明丽的笔调展现了一群水样女子的水样人生。小说中跌宕曲折的情爱故事串起了一个家族的三代女人:越剧名角筱丹凤、政治先锋竹影、“邮购新娘”沈涓涓,以及她们身边的人。她们始终挣不脱萍飘天涯的宿命,又挥不去出人头地的野心,就在人生的追逐与被追逐中先后与残缺的爱情和失落的亲情狭路相逢,困境和磨难无法遮蔽她们人性中美的光华,柔弱与宽容始终在蜿蜒曲折的遭际中潺潺流淌。她们在东方和西方之间不断迁徙,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每个人都或隐或显地表露着完成自我实现的希冀。但是她们最终品尝的只是一份惨淡的忧伤,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同一条“寻找”的胡同:“以希望开始,以失望终结。”她们所享受的成功的欣喜,仅仅如同邂逅一位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般的短暂和虚妄。

 

筱丹凤凭借其出众的禀赋和天赐的机遇成为了“越剧皇后”,但是她却把舞台上虚拟的悲欢离合在现实中演绎了一番,这次她同样还是领衔主演。与崔家少爷的温柔缱绻是她生命中负担不起的偶尔逍遥,她带着对爱情的奢望和对现实的无奈,选择以死亡来终结心灵的受伤。竹影无辜地成为了母亲筱丹凤悲剧的延续者,她咀嚼透了人情的冷暖和世事的险恶。阴差阳错,她变成了仕途上的跋涉者,出人意料以文化先锋的姿态完成了对几十年跑龙套生活辛酸与落寞的告慰。乐极必反的是这般辉煌的代价却让她永远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竹影尴尬地在丈夫江信初的冷落与情人李猛子的关爱中郁郁寡欢。江涓涓因为一次人为的施舍成为了竹影的女儿,她经历了爱的缺失、愚弄和复位。在亲情上,她失去了亲生母亲方雪花的照料,但却是养母竹影的掌上明珠;在爱情上,她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艺术家沈远,但却是在无望的等待中让爱情点点耗尽。她勇敢地与一切的过去“´挥一挥衣袖”¡,带着落地生根的决绝和功利,成为远在加拿大的刘颉明的“邮购新娘”,但她在飞跃太平洋的观望与守候中,发现自己始终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张翎笔下的这群水一样的女子,她们都拥有如水般温婉善良的气质,她着力刻画着她们人性中的普同性美好。张翎既展现了她们处世态度的几许决绝和孤身奋斗的某些坚韧,又凸现了她们内心的柔弱。她们都在母亲与女儿的角色中转换,每次的换位都要经历灵魂的颤抖和精神的裂变。江涓涓面对沈远的辜负和失去腹中孩子的疼痛,选择的是逃离。她又以自己的逃离成全了刘颉明与塔米的爱情,执拗地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痕在情感的荒原踽踽独行。方雪花出于对竹影的同情舍弃了自己的亲身女儿,而给竹影提供了一个试做母亲的机会。但竹影最终还是把女儿交还给了她,方雪花用拳拳的关切证明着江涓涓身上“µ裁缝女儿”ª的血液。

 

“世界上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只是不同的水孕育了不同的人生。”虽然一直旅居加拿大,张翎不认为自己是无根的,她赞同大陆作家莫言的话:“决定一个作家能不能写作,能不能写出好作品根本不是看他居住在什么地方,最根本的是看他有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张翎的创作更多关注超越种族地域的人类共性上,描写他们基于择水而居的天性而滋生出的寻求欲望。新作《邮购新娘》中的女人都是变动不居的,她们骨子里就沉浸着流动的因子,不断的奔跑,不断的寻找。张翎用纵横交错的目光关注着她们在东西方来来往往,“寻找归宿、寻找家园、寻找慰藉”。筱丹凤珍视一生的是崔家少爷与她短暂的风花雪月;竹影收藏的是她成为万众瞩目的政治明星的光辉瞬间;江涓涓为之奋斗的是艺术天赋的施展和稳定家庭的呵护。虽然是刘颉明把江涓涓“邮购”到了加拿大,但是她凭借着自己的智力和毅力描绘了生命蓝图,并最终赢得了威尔逊牧师的尊重和薛东的爱护。固守闺阁或者院落,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和向往只能如同翻阅地理杂志般的隔靴搔痒,江涓涓不甘心让自己的艺术感觉钝化,生命激情消磨,即使以“邮购新娘”的尴尬身份,也固执地要走出大洋。

 

张翎来自浙江温州,她对浙派文人长久以来形成的平和清淡的一脉文风心领神会,并且挥洒自如,她的小说听不出激越磨砺的音符,只是弥散着净和柔的基调,用爱去化解一切的苦难和怨恨。张翎是言情高手,她善写情,涵盖人类一切行为的最真实和纯粹的情感 - 爱情、友情和亲情。她笔下的人物就置身于这瑰丽复杂的情所织就的生活之网中,渴望自由,寻求突围。而张翎写得最出色的还是爱情和亲情,两者都是酽酽的浓,人生的美丽与哀愁就在段段往事中浸润出来。

 

【作者简介】戴瑶琴,  南昌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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