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风雨云端会(《风雨翠竹坡》姊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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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风雨云端会(《风雨翠竹坡》姊妹篇)
风雨云端会

     

   第一章   白灵芝


1

高泊在不惑之年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这与他年轻时的愿景大相径庭。他的困惑不仅有思想与信仰上的,也有情感与情绪上的,甚至还有生理与身体上的。自从十八岁读到孔夫子“四十而不惑”这句话时,他躁动的心便开始有了盼头。他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四十岁时的光景:面对光怪陆离的世界自己终于不再疑窦丛生惶恐不安,心灵深处静如秋水明察秋毫……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事到临头竟会是如今这一番凄凉不堪的景象!

那天清晨,高泊从一连串荒诞不经的噩梦中惊醒,一同醒来的还有持续不断的低烧和由此引起的头晕脑胀。梦中的影像早已支离破碎模糊不清了,只有枕巾上的汗渍和手心里的汗珠能印证噩梦的光临。高泊定了定神,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昨晚与妻子那段刻骨铭心的对话。

“你太固执了,如果早听我的劝,也不至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韩山菊在高泊又一次性交失败后,望着浑身大汗心怀愧疚的丈夫,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地开始唠叨起来,“看看你周围的人,一个个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你空有一身本领却弄得贫病交加,这都是你心高气傲固执己见造成的。当初只要抓住一个机会,也不至于……”

“你小声点好不好,别惊醒了女儿。”高泊望了望正在一旁熟睡的小迷,几乎用哀求的语气低声说道。妻子的唠叨高泊早就习以为常,已经不再像两年前那么刺耳。一年前那次争吵他们几乎到了濒临决裂的边缘,距离婚只剩半步之遥,若是没有女儿,他们早就劳燕分飞天各一方了。

“我认识你已经十年,你看你究竟干了什么?你勤奋好学,却不肯上进;恃才傲物牢骚满腹,看谁都不顺眼。在省文联当编辑,不到一年就自个儿卷铺盖回家,教书教了两年也打道回府,厂长当了三年又辞职不干。以前可以说年少轻狂,但结婚后你依然我行我素,完全没将家放在心上。你不为自己前途着想,也该为我们母女想一想。最可恨的是那天去我叔叔家,他有心调你去公园管理处,你说‘办公室主任我干不好,当园丁种花才有兴趣’,一句话顶得我叔叔半天没回过神来。一件天大的好事就这样被你搅黄,你知道为这事我说了多少好话?去公园难道不比你现在这个破建筑队强吗?在那里工作稳定、收入多,还能发挥你的专长。‘去公园种花’,亏你说得出口!我叔叔可是堂堂的市建委主任,你挑粪种花让他的脸往哪里搁?!”韩山菊越说越气,大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南蛮气概。

高泊听着妻子的数落默不作声,他的头却像孙猴子听唐三藏念紧箍咒一样疼痛欲裂。他不敢顶撞妻子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愧疚。他们是高考恢复后的大学同学,年龄相差十岁。同在省高等学府读文学专业,毕业后他俩如愿以偿开始了自己心仪的人生:韩山菊回故乡云边市当了中学教师,高泊则进省文联担任文学期刊的编辑。谁知一年后高泊鬼使神差般辞去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文学编辑,来到这个从古至今多少文人墨客避之不及的流放地。对云边市的钟情源于一次省作协召开的文学创作会议,高泊一看到这座在高山环抱中终年白云缭绕的湘南边陲都市,内心便感到一种深深震撼,这情形宛如当年陶渊明被幽秘纯美的桃花源吸引一样,于是他只身来到这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在一次街头偶遇中,大学时埋下的爱的火种被瞬间点燃,韩山菊不顾家人朋友的阻拦毅然嫁给他这个满脑奇思怪想家徒四壁的普通工人。如今女儿已经三岁,他却深陷贫病交加的窘境,高泊一想到这里就感到心如刀绞愧疚不已。
“算了,你也别抱怨了,一切都命中注定。”高泊深深叹了口气说,“我的病也不知会怎样发展,要真得了不治之症,我不会像别人一样在手术刀和各种插管中苦度余生。如果哪天我突然失踪了,你不用找我,自己带着女儿好好过,碰上中意的再找一个吧。”

高泊的话虽不多语气却格外凝重,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韩山菊顿时被高泊出奇的冷静弄得不知所措。

“瞎说什么呀?你上个月不是刚做完全面检查吗?有病慢慢治,又何苦还没见棺材就掉泪呢!”

“就因为查不出病因才让人沮丧!我这种状态已经好几个月了,低烧、盗汗、乏力,吃药打针都不管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只能靠打青霉素勉强维持,如此下去终究有土崩瓦解的时候。我不怕死,人皆有一死,对万念俱飞的人,死亡恰像一张可以安然入睡的席梦思。我只是感到有些遗憾,女儿这么小,以后全靠你了。我不想再花钱治疗,一切听天由命吧。”

听到高泊决绝的告白,韩山菊眼中不由得沁满了泪花,她顿时忘了先前的抱怨,心急如焚地劝解起来。高泊望着妻子眼中伤心的泪花,居然没被感动,这让他万分沮丧,不知是婚后连绵不断的争吵还是他已病入膏肓,总之他的心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所以无论妻子怎么劝,高泊还是心如铁石视死如归。
1楼
早前听过“高泊”的故事,很高兴再看姐妹篇。
2楼
早前听过“高泊”的故事,很高兴再看姐妹篇。
3楼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早前听过“高泊”的故事,很高兴再看姐妹篇。[/QUOTE]

谢谢你的关注,但愿这篇续集不会让你失望。
4楼
    2

高泊来白家坪已经三个月了,身体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这使他愈加无精打采心如死灰。白家坪号称“坪”其实只是崇山峻岭中一块凸出的坡地罢了,在那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十几栋简陋的土砖瓦房。白家坪位于两省交界处,青山绿水风景如画,同时又幽僻而贫穷,因为它离最近的乡镇也有四小时路程,往南十余里翻过南风坳则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原始无人区。

高泊调到白家坪工程一路畅通无阻,早该完工的乡间公路因扶贫款迟迟到不了位已经拖延了三年,心急如焚的公司经理一听高泊愿意接管这个倒霉的工程大喜过望,立马将自己表弟抽调到其他报酬丰厚的项目上去了。唯一的阻力来自整天以泪洗面的妻子,看到安安稳稳在公司当文书的丈夫执意去施工队,她一连劝了几天几夜,只差没向他下跪了。

在白家坪高泊像思维缜密的内科大夫一样,对自己原因不明的疾病进行了仔细分析。他发现该病缘起于一年前那场震惊世界的政治风波,当北京的学潮波及到千里外的云边市时,他家的和谐与安宁也被瞬间击破。韩山菊百般劝解无果后终于使出杀手锏:“你敢去游行我就和你离婚!”让她万万没想到高泊在她离家后,居然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走上了街头,使小迷成了云边市游行队伍中年龄最小的抗议者。三天后韩山菊重新见到女儿时,小迷依然沉浸在过往的狂热中,她忙不迭地向妈妈展示自己新学的词组——“打倒李X”,弄得韩山菊啼笑皆非。等到天安门枪声响起,高泊的心仿佛也被瞬间击中,国的阴影与家的阴影叠加在一起,渐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高泊清楚自己的病因既非抑郁也非焦虑,而是一种从未经历也无法表述的混沌状态。他曾体验过信仰破灭万念俱灰的抑郁,但那时仍有百感交集来抚慰他破碎的心;他曾体验过事事不顺走投无路的焦虑,但在焦虑中激情仍然还能点燃希望。而此时此刻的他,既非信仰迷失也非欲壑难填,只是对一切失去了兴趣,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心如死灰吧!他就像被一种神秘力量瞬间冰冻起来的活死人,虽然大脑还能思维,心中的激情与希望却了无踪迹。他清楚记得临行时妻子泪眼婆娑的样子,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无动于衷。只有当女儿扑进怀里连声喊“爸爸别走”时,他才产生了一丝感动,然而那种感动仿佛在缥缈的梦中、仿佛在遥远的未来,使他隐隐产生一种来世的期许。

白灵芝家是一幢两层楼房,位于白家坪南端的高坡上,从那儿可以俯视整个白家坪。工程指挥部租下了她家的北厢房,楼下放置工程设备,楼上住宿兼办公。南厢房楼上住着白灵芝,楼下前屋堆放杂物,后屋是灵芝父母的睡房。楼梯从堂屋上去,楼上走廊分别通南北厢房。堂屋又兼饭厅,南边角落上摆放着白灵芝谋生的缝纫机,饭厅的后面是厨房。

白灵芝的父亲和哥哥都是木匠,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在白灵芝成年时建起这幢村里唯一的两层楼房,比起那些年代久远破败不堪的平房,简直堪称高楼大厦。指挥部兴盛时,前屋后屋都住满了人,女职工挤到南厢房与白灵芝结伴。现在工程接近尾声,职工们陆续转往其他工地,只剩下高泊独守指挥部。以前人多的时候工地办了食堂,公司职员和民工一起在工棚吃饭,自从外地民工撤走后,留下来扫尾的本村民工便各自回家吃饭,高泊也就在白灵芝家搭伙,按餐给付伙食费。

高泊除了每天安排民工整理路旁的沟渠,隔天一次去邻村卫生院打针,其余时间便读读书、吹吹箫,表面看起来他好像优哉游哉清闲自在,他内心却像一艘压满铅块的沉船。高泊常常自比是一个生存无望的被囚嫌犯,在静静等待最高法院的死刑宣判,他打算一旦拿到医院的癌症诊断书,便立马翻越南风坳走入无人区,一声不响地永远从人类视野中消失。

白灵芝芳年二十,眉清目秀,乌黑的头发时而编成喜儿式的长辫,时而用皮筋箍起任其在身后飞舞。心灵手巧的她初中毕业就拜师学艺,一年出师,两年后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师傅,许多年轻人不惜走半天山路,也要找上门来请她缝制嫁衣。偏远山区的女孩十六岁即成年,二十岁已是老姑娘,没出嫁或订婚的已属罕见。这也成了白灵芝母亲的一块心病,她曾三番五次拜托高泊给白灵芝找婆家。
5楼
肯定不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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