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依然是那样的耳饰》(陈善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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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依然是那样的耳饰》(陈善埙作)
谨以此文献给鲜花盛开的五月!

谨以此文献给美华园里在文学的道路上跋涉的朋友!


                                依然是那样的耳饰

                          献给鲜花盛开的五月

    在一处不为人尽知的石窟我遇见过一个不能用美丽来形容的美丽的女子。那是三十多年前,可能是在一九七五年的五月。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而不是欣赏着那些精美的石雕。我确实没有多少心情深入到古代的智慧中去,彷徨和不安整个地笼罩我,尽管看上去我好象是清闲的。
    我的眼光散乱,绝不是气定神闲的悠游。触目可见的崖壁上的雕像,也没给我一点出世的感觉。
    这里名气不大,游人却也不少。一个背着背篓的老婆婆对我说,有缘的人可能遇见某个洞窟里的女神;但她却不能告诉我是哪一个洞。我有些神往,站在一个据传是天人所踏的足迹上暸望。
    山下有河流环绕,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我忽然看见她。她身边的老者后她半步,一身休闲打扮;她笑着,从我的右边走来如从云端飘落。
    她越来越近了,那是不容我想象的美丽。
    她肯定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莹薄飘逸的衣裙高贵而恰当,没有一点点的浅薄。举止笑谈中溢出纯洁和快乐。她好象要告诉我人应该是怎么样子的。我突如其来地沉醉了。
    她的出现是猝不及防的事件,陡然间我慌乱到不知如何调节我的感受。我从不曾以为人在遇见超乎寻常的美的面前也会慌乱,也会手足无措。汹涌的美的波涛无情地席卷,我一点反抗都没有地被淹没了。我挣扎着,尽力使自己保持正常的判断能力,觉得应该先离她远些,看看这是毁灭还是拯救再说。
    我远远地看着她,也不知隔了多久。
    慢慢地平静了些。最初的冲击已经过去,我平静得就像在博物馆的画廊里了。
    我在欣赏一幅名画,一幅生动得春意盎然的画。她是一旦失去便不可再现的东方美人。我被她勾摄,整个地投入到她了。
    她拿出相机,不拍石雕也不拍碑刻,她只拍宁静和生机;她把镜头对准展翅的山鸟和飘扬的落叶,造型别开生面的蟒根也在她的兴致里。她一路用手清点着数不清的小小的石窟,在一快蝌蚪文的古碑前沉思了好久。
    奇怪的是,虽然我不可能和她太近,却能感觉到她的体温,能感受到她在微风轻拂中的惬意,我能闻到充斥在围绕着她的空气里的令人神迷的气味。一时我竟不以为她是人。
    她飘落到我身边,硕大的菱形耳饰说明她来自异域;她腰间的饰物散发出檀香,都古朴到我认为那是价值连城的了。尤其是耳饰,很默契地衬托了她的美丽,那耳饰一点阿谀也没有地映射出她。
    她离我越来越近,我能真正听到她的声音了。她跟身旁的老者在说话,那人有古代波斯人的胡须,齐整地围着下巴像一把葵扇。我已记不起听到些什么了,事实上当时我也没把她说着什么认为是重要的。朦胧听她悠远的琴声般地震颤着的柔波细语,人世间的语言早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是歌,我们不能在此之前相信竟有这样的声音。这声音不能听,你不可用耳朵听出魅惑。魅惑不是可听的。她的声音只能梦,是只有梦才能理解的事物;犹如我们必需这样理解舒伯特、德沃夏克或者门德尔松。
    我不由自主地跟随她,像一个热烈崇拜主人的奴隶。我已不知不觉被她牵引着爬到游客疏落的高处。我期待她回过头来支使我,喂,你看到我脚趾上的尘土了吗?
   一双多么完美的脚呀!我在赞美。她的脚趾甲涂有月季的颜色,我想要跪下去吻它上面的尘土。
    我只想她在攀缘的时候伸出手来,让我搀扶她登上那陡峭的最后几级。啊,精美绝伦的手!这是古罗马艺术巨匠的工作室里才有的手。那手的柔媚,那手能给你的信心,能给你如普罗米修斯手中的火焰一样的光照,在她还没伸出来的时候我就都体会到了。
    我跟在他们后面,把“正巧在他们后面”处理得不着痕迹。老者总是也那么自然而然地恰在我与她的中间。我猜想他说不定就是仆人;然而他的气质显得高贵。他处处都在精心维护她。他背上驮着的旅行包要我掂量足有五十公斤重,但他就像背了一个大气球一样。他的登山鞋是蜥蜴脚底的吸盘,不管山路多么陡峭滑腻都如履平地;要不是他们时时停下来观赏碑文和石雕,我应该早见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说他们“观赏”并不准确,他们更像是在追怀、喟叹,这些东西似乎与他们有某种久远的牵连。
    攀登到一个高处了。这里四野空阔,一览无余。鸟都已飞去,只有丛中小花无声地盛开。我这可怜的俘虏,只敢远远地注视她。我不能太贪婪。
    那老者从背包里取出一支所剩无几的矿泉水递给她。
    她坐了不久一阵又站起来,向天空举起双臂,和煦的微笑和荡漾的衣裙在旋转,不可解释的优美就在轻旋里诞生了。我认为伊莎多拉·邓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向着蓝天她天真地笑出声,于是我看到了舞听到了歌了。我已经不能判别是她在模仿风中摇曳的小树,还是小树刻意跳进风中来模仿她。但她又好象不止是风中舞动的树,她还是涟漪是波浪。或许她就是风,满怀阳光款款轻袭的风的姊妹。又或许她什么都不是,她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我徜徉于童话轻松的神秘中了。
    我是那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惊叹。我只想她“哪怕是蔑视都好地看我一眼吧”。可我对她说来是那样地不值一顾。她非常流畅地好象是刚才舞蹈的自然发展,张开双翅飞一般地下山去了。
    我不好意思再尾随,那也太露骨。我留在这平坦的高地上感到一种旷世孤独。我觉得我被遗弃被忽略,到极点的难堪差些使我哭出来。我检起那只矿泉水瓶,像一个乞丐。这只法国出品的空瓶我当宝贝般把玩了好久。瓶内还剩几滴,我把这几滴浇向一株野兰的根。这说不定是从安格尔于一八五六年放在一位少女肩头的陶罐里流出的山泉水。
    我希望看到奇迹:野兰倏忽开放,蔓延成一片不同凡响的五月。
    我坐在她坐过的树桩上惆怅,空气中隐晦着她的香。这时我觉得,对她的倾慕不全是精神的,有肉体的依舍让我留恋。
    就在眼前的美的奇迹呀,为什么遥不可及? 
    我知道她是一朵绚烂的云彩,我努力捕捉过,希望她慢些再慢些消散。
    她还是消散了。
    太阳已西偏,我从她下去的地方下。出乎意料地我又看见她。她在下面不远处一块巨石上休憩。让我颤栗的是她竟抬头看着我,这是一路上不曾有过的。那眼光像一颗遥远的星星的闪烁,穿透黑暗直射向我。我感到她在召唤,不过我更感到那是命令。我急匆匆下山,从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石板路上跑下去。当转过峭壁,就见到那圆圆的巨石了,我也只是见到了圆圆的巨石。
    不过我还见到了一个老婆婆,就是我刚踏进这石窟景区时遇到的老婆婆。她的背篓里已采集了好多草药。我只好跟她老人家聊起来。
    山上有草药吗?
    满山都是。
    这些草能治病吗?
    当然。不过也能毒死人。
    这么铺垫几句后我才问,您老人家看到刚刚有两个人去哪里了吗?两个国外的游客。一男一女。
    我当然还有更细致的描述。
    她说没有,一路来都不见人。少人爬这高的,她说。只有两只乖不得乖的小鸟飞走,从那石头上起飞。她指着那巨石。
    我爬上巨石,回头已不见老婆婆。这我一点都不惊异。我在山区生活过,知道山里人矫健的身手。
     我斜躺下看云。
     应是睡着了一会,可能是太累了。醒来时闻到今天的香味,那香仅仅属于今天我无论如何不会弄错;还有乐音,像轻烟一样从我身后氤氲而至。我急忙翻身朝后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石窟。这个石窟在这里算是大的了,我能躬身探进去。石窟正面石壁上有一个飞天。飞天的衣装跟敦煌的飞天没什么不同,但耳饰和环珮却跟我今天看到的她的一模一样。
     啊,她在天上!
    下方手操我不认识的乐器的男人是盘腿坐着的。那男人虽说戴了尖顶的毡帽还披着白色的长袍,但那很特别的胡须是我早注意到的了。
    我只能下山。没下太远又转回头,我想再看看那石窟里的飞天,这经历就算是幻觉也值得回味。
    我循原路走回,原来有好多相似的圆形巨石和石窟,不管我怎么费尽心机,再也找不到先头那个洞了。

                                                   2006年5月28日初定
1楼
谢谢荒田编辑。
2楼
《散文:依然是那样的耳饰》(陈善埙作)--此文教我目眩神迷,
一次穿越于现实与幻梦的行旅,一场又真实又飘忽的冒险,一篇现代的《桃花源记,》笔致摇曳,回旋,我追蹑作者的脚步,直到美的巅峰。
3楼
荒田兄:我们一起冒险吧。在美,在大自然和在艺术面前我们多么卑微啊!

        为什么突变出那多乱码呢?上来时没有的。我只好再编辑一下。
4楼
善壎兄文笔与往有异。此文美哉!妙哉!美就美在那种裸露的、毫无掩饰的对美的追求。妙就妙在如梦如幻,令人晕晕糊糊犹如身临桃花园。
5楼

美好的心境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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