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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众口纷纭

      石柱收到那封不同寻常的信之后过了一天,树生刚从街上拉了一板车花生饼回家摘下草帽喘了口气喝了口茶,大椿就递来了一封信。树生家顿时热闹了,因为大椿身后还跟了整整七个忙里偷闲的邻居。此时日头正当顶,屋里人人冒热汗。树生的妻子文华忙着挪凳子倒凉茶开电扇。文华可不是一般的乡村媳妇……只见树生一拆信封——

      时光飞逝,夏去秋来。不经意之间,当年村里最早出门打工的我……是同样的信!和石柱一样,树生也被称为“尊敬的朋友”。众人于是七嘴八舌。

      各组都有人收到信了。

      街上炸开了锅了,茶馆、麻将铺生意格外好!

      听说内容差不多,只有开头的称呼不一样。

      “尊敬的朋友”、“亲爱的同乡”、“敬爱的表姨父”、“老同学”——称呼五花八门!

      同一个村的,有的有信,有的没信,也不知是什么门道。

      什么门道?谁是亲戚,谁交情深,谁看着顺眼经理就给谁写一封呗……

      当然,几位高邻嘴里说东道西,心里只想探同一件事:树生得了信究竟去不去北京。这工作也不知是个什么类型的,要先交五千块钱!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树生只怕也要找亲戚借一点。要是有去无回呢?五千块!有人即使不开口,像那个坐在门槛上、晒得像黑鱼的老头(别人一问他今年捡破烂赚了多少钱他就嘻嘻哈哈伸手挠后背),心思也一样。

      石柱也坐在众人当中。昨天他觉得没法凑齐钱,这事办不成,所以把自己的信顺手一扔。以他的性子转身就忘了。说也奇怪,他一向晚上睡得稳稳当当的,昨晚却翻来翻去,还做了个梦。仿佛天刚亮,翠兰在灶屋煮早饭。她四下摸了一通,埋怨说:“怎么搞的,连个引火的东西都没有!石柱,你不管上哪儿捡些干树杈、干稻草吧。”石柱进林子抓了两把小树枝,一回头,灶屋的烟囱却已经冒烟了。翠兰坐在灶前,眉开眼笑,手里晃悠着几张写满字的纸,说引火的东西找到了,干得很,一点就着,还剩几张下次用。石柱脑子里一轰:“你在干什么?你在烧什么!别烧了,快,那可是一封信呀……”他悚然惊醒,起床摸索了半天,然后一拍脑袋,冲进灶屋,从案板上抓起那封信,如获至宝跑回卧房,把它收在衣柜里。(翠兰揉着眼睛莫名其妙。)今天早晨石柱挑草头时神思恍惚,一脚差点栽进田沟;此刻他又直着眼睛不知想什么呢。

      “哎,”树生叠好信原样放回信封,叹道,“穿西服带手机再好,可我哪是做买卖的料啊!”

      他居然不想去!大椿赶紧劝:“树生哥也太能担心了,经理的公司什么料的人不招?四组的长德,六十老几眼都花了,也是‘尊敬的朋友’。像树生哥这样体格好人品正的,估计是当会计,说不准还能做管理呢。”

      “管理归管理,”文华说,“五千块钱不是玩的。往年稻谷不值钱的时候,整整两年辛辛苦苦未定有这个收入。这封信里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一听名堂两个字,几个人沸腾了。

      如今骗子们名堂多了,专盯老实的乡巴佬!

      有的玩抽烟——一抽就晕。有的玩喝酒——一喝就迷。

      还有的更邪门,说两句废话,或者轻轻哈一口气,你就像抽了烟喝了酒一样。

      随你钱藏在哪儿——裤腰里、鞋底下、破麻袋里——都自动掏出来数清楚给他。

      他们又个个擅长写信。

      可不?去年,也没经过什么考试,我们儿子就乐癫癫往家里跑,两手捧着什么大专的录取通知……

      身上没带钱,跑回家翻箱倒柜也要搜出钱来呢……

      “这信要是真的,”树生说,“五千块钱一个不少;将来赚了钱,真能供孩子读出个名堂,都是承她的情,我也懂个知恩图报。这信要是假的,搞我的鬼,对不起,无心结交这样的贵人。我把钱捏紧了躲着她……”

      “树生哥这就见外了。”大椿说,“要是从没谋面的人,呼剌剌来一封信,牛皮吹破了天我也不信。可经理是什么人?什么交情?亲不亲,家乡人。当年小学毕业,甚至穿开裆裤的时候……”

      那么点的孩子,大老远从我菜园子里偷香瓜,打死也料不到日后出息的是她。

      不但去了北京工作,还当了经理!

      难得她有心,想着家乡人。

      十七组的成明不是发了吗?堂堂的地区二把手,不过是在清水河修了座破石头桥,还正对他老家门口。

      瞎扯,成明哪当过地区的二把手——是县人行的行长!几年前才判的刑,据说贪污了大笔的款子……

      谁有这样的本事?一抬手解决了几十户人家的生计!

      众人边说边喝凉水。多么奇妙的东西!在燥热的午后喝两口,他们的嗓音就如此清脆悦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椿说,“我有这个机会肯定去捧场!石柱你呢?”

      “就是,我也去!”石柱说,“不过……”

      “我还是喜欢打开窗子说亮话。”树生说,“等割了稻子我去一趟,当面问问经理他爹——到底是什么工作,几时开始,包不包吃住——一条条弄清楚了再拿主意。经理也马虎,信里都没提。”

      “我怎么没想到呢?”石柱一拍桌子,“经理她老爹不就在八组吗?”

      文华说:“经理她爹?凭良心不算坏人,可他是个老狐狸呀!这信万一是假的,他们父女俩一鼻孔出气,你能问出什么来?”

      是啊,一个邻居说,他老人家搓麻将比谁都精呀。

      对呀,另一个邻居说,真是个麻烦事呢。

      “既然经理的亲戚也收到信了,”文华说,“不如先找个贴她近的问问,看读了信怎么打算。要是她真心,待咱们跟待她亲戚们一样……”

      众人将树生家的凉开水统统喝光,很快聊得口干舌燥,就满意地散了各自回家……只有大椿若有所思。五千块钱不难。五千块钱拿得出来。可是信呢?没有信!没有信偏偏巴望这个机会,刚才差点喊出来:“我怎么盼不到这封信呢?”……其实就算明天来了信我也未必会去冒险……大椿回到自己家两层瓦盖的小楼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树荫下滚得灰头土脸的小女儿,还有稻场旁边的几大堆红砖。早年村里兴平房,他做了平房;后来平房过了时,他照着做了楼房;近来兴新样式的大铝合金窗的两层楼房,他预备忙月过后开工。

      不过要交代大椿哪来的钱可不容易。别人学木匠他也学木匠,别人学砌匠他也学砌匠,别人打工他也打工,石柱捉黄鳝泥鳅他也捉黄鳝泥鳅。究竟哪一项发了家呢?远近不乏像他那样多方找门路又吝啬异常的人,但大多穷得丁当响,哪指望修好几次房子呀。到底要归功于他对子女的悉心培养:家里三个女儿,大的十五岁了,已经进深圳打工一年;二女儿小学毕业,正面壁闺中苦学裁剪;三女儿更是前程似锦,才五岁半就闻名乡里,外号“搓衣板”。村里人看见她,有的说:“天哪,多么标致的一个姑娘!”有的问:“把你的搓衣板给我们看看?”一年前她听了,总是骄傲地一提脏兮兮的汗衫,露出两排齐齐的肋骨;现在这位标致的姑娘则做个鬼脸,扭头就跑。总之,三个女儿两个自食其力,不但交清了计划生育的罚款,而且能给家里增加收入。谁说生女不如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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