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箕輪城 (下)

永祿九年九月二十九日。 天氣晴朗。
武田軍向箕輪城射出了鏑箭。
這代表武田軍將發動總攻。
鏑箭原本是源平時代的產物， 在戰國， 開戰時射出鏑戰已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可是， 武田軍此舉對箕輪城中的守兵而言是具震撼性的。
城上馬上起了騷動。
這是生死關頭了。 困於城中的將士一直渴望有奇蹟出現的幻想破滅了。
『和武田軍同歸於盡吧!』
就在這時， 武田軍在法螺號聲中從四方湧向城的石垣。
原本又深又寬的壕溝經過五個月的間歇戰鬥已被填平了不少，遇到尚未填平或較寬的壕就把長梯子平放讓已方的士兵跳踏過去。 另外， 武田軍在竹束和長盾的掩護下一面向城推進，一面以弓箭和鐵炮向城射擊。
箕輪城的守軍則利用鐵炮從槍眼向進攻的武田軍射擊。不少武田軍被射倒了，死傷者在空曠地方躺著，在那兒，傷者隨時會被下一輪的射擊奪去性命。只有位階較高的受傷武士會由足輕以長盾抬去較安全距離的地方。
『 敵人主攻應在搦手門!』富作戰經驗的上泉伊勢守判斷。
『集中精兵在搦手門， 但不可輕出， 不要中了敵人誘敵之計!』
可是即使是上泉伊勢守也有想不到的事…
『看! 是勝賴! 在諏訪大明神戰旗前方!』
『隨我去取勝賴的人頭!』
這時， 攻打搦手門的武田軍突然後撤。
『不要追! 這是敵人要用反攻入城的戰術!』
可是， 哪裡喝止得住?
勇將藤井正安率三百騎馬武者出擊!
銳不可擋!
首當其衝的是甘利左衛門尉， 被對方一槍刺中鎧甲保護力較弱近領口的喉輪邊沿部位倒斃於馬下!
…甘行左衛門尉被高高舉起的首級上的雙眼仍是睜得大大的!
長野軍的騎馬武者也有多人被洋槍打下馬來，又或被武田足輕的長柄槍挑下馬鞍。
『朝勝賴本陣衝過去!』藤井把手中的鎌槍一招，剩下的二百餘騎蜂擁向大明神戰旗聳立的那一點!
『來得好! 馬!』頭戴鉢形兜，身穿紅系威胴丸的勝賴被戰場上的氣氛激起了戰意，從身邊的小姓取過一柄菊池槍正要跨上栗毛馬迎戰。
『少爺， 不可!』旁邊的大熊朝秀死命把勝賴攔著。
勝賴手下的伊那眾這時已向殺氣騰騰的藤井部展開逆襲。
小崗上一時刀光槍影，漸漸人數處於劣勢的藤井部被迫退，繼而遭到包圍!
『不能讓箕輪城的勇士白白犧牲!』
在搦手門處， 上泉的部隊也出動了。
…也許這是一線生機， 只要殺了勝賴…
埋伏的武田軍卻擊碎了他的夢想…
『快退回去!』
『遲了! 敵人乘亂攻進城門!』
『藤井大人戰死!』
插著長野家沢瀉扇家紋背旗的城兵和湧入的武田軍混雜在一起。
『主公出擊了!』
果然， 身穿大鎧的長野業盛率數十騎直取馬場信春部!
馬場部立時人仰馬翻!
真是勇士…
可是於大局無助…
斬殺十八騎後， 盛業策馬向箕輪城搦手門回奔， 阿茜的山吹支隊亦是在這時刻與武田軍的伏兵一起湧進了箕輪城的。
城內已處於混戰。
勝賴的兵不斷湧入…
地上都是戰死者的遺骸…
漸漸得到上風的勝賴兵已開始無差別的屠殺， 受傷的長野軍被一一殺死， 年輕的女子則被淫辱。 軍紀已蕩然無存!
『長野夫人在哪裡?』阿茜向一名現身的春雨組女忍者問。
『好像在掩護敵人主帥退向佛堂。』
阿茜心頭一凜， 她知道這代表什麼。
混戰中的箕輪城已不適宜策馬; 於是阿茜棄馬而行。
幸而早已把地圖記牢…
終於趕上!
身穿南蠻胴的年輕女子正手持薙刀奮戰， 擋者立斃!
『長野夫人!』阿茜大叫。
對方停步了。
…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武者…
阿茜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作什麼…
…也許可以挽回對方性命…
…這是一個女武者對另一個女武者的惺惺相惜
『看刀!』對方卻並不領情。
阿茜勉強以太刀擋著了對方的攻擊。
…幸好因為要隱藏自己是女忍者出身而沒有只帶更短的忍者刀上陣， 否則， 極可能死在對方三尺以上長度的薙刀下…
對方沒有停下來， 而是把薙刀一個迴旋， 向阿茜腹卷胸板上方又是一刀…
阿茜又擋了一下…
虎口微微作痛…
那柄薙刀刀刃卻在這時因劈砍太多而捲起了…
長野於富棄刀， 拔出了腰間的直打刀…
…很凌厲的格式， 不愧是上泉的女弟子…
阿茜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 可是， 時間在她的一方。 投入戰鬥的武田士兵人數， 包括由瞳所率領的山吹隊， 正不斷增加，而長野的武士已有很多戰死。 另外， 長野夫人一直偷望身後不遠處的佛堂…
『你走吧。』阿茜收起了架勢。
長野於富一愕， 然後點點頭， 說: 『謝謝你。』
說完， 就轉身朝佛堂跑去。
武田士兵正想追去， 阿茜馬上喝止。 其中兩個殺紅了眼的足輕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追前， 馬上被阿茜斬殺!
山吹支隊把佛堂包圍， 卻沒有攻進去。
阿茜就守著佛堂入口， 直至勝賴到來。
兩人一起進了佛堂。
長野於富的屍體保持端坐的姿勢，臉上表情很平靜，她的南蠻胴連同草摺戰裙和直打刀整齊地放在屍體之旁。
她是以短刃刺喉而死的。
在離她不遠處是丈夫長野業盛和他們小女兒的無頭屍體…
首級最後在佛壇下找到…
很明顯是於富先殺了女兒， 再為丈夫介錯， 最後才自盡…

在戰後的實首檢中，長野夫婦二人的首級被放在武田信玄面前， 他拾起了於富美麗的首級憐惜道: 『這真是一個很勇敢的女人。』
阿茜突然聯想到里美的最期…

箕輪城終於被武田攻陷。
信玄下令侍於長野家的家臣全部既往不究，當中包括了上泉伊勢守。 信玄是吸取了在志賀城屠城而在以後付出重大代價的教訓。
『願意留下出仕武田家的一律歡迎，不想留下的可自由離開，我方絕不會阻撓。』
上泉依勢守是選擇離開的其中一人。
長野家的人卻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斬首。
這許多年來， 不少武田將士戰死在這小小箕輪城下， 這殘酷的血祭也許是信玄唯一可以安慰亡靈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