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斐落櫻譜】

《里美之卷 --上卷》

第一章      擊鼓佳人

(天文十年)(即公元1541年)

鼓音深扣征夫心;
最是難忘擊鼓人。。

哪怕強折遂我心;
嫣然山村百合花。

垂髮綁上了硬身和紙，身穿白小袖再外披萌黃色鳶尾花紋打掛的里美看著分別放在面前左右方的兩篇詩作， 如燦爛春花的臉上浮起了略帶神秘的微笑。 兩首詩的文學水平都只是一般， 若然放在她自己的作品之旁， 任何人都會覺得瑕瑜立見。
勾起這十六歲少女那神秘微笑的不是詩的內容， 而是兩名作詩者的特殊身份。 寫作第一首的是甲斐守護武田信虎的長子晴信， 而另一首則是信濃國的大名諏訪賴重。

詩意都十分淺白。 晴信公子說的「最是難忘擊鼓人」是指她在父親禰津城城主禰津元直歸順後為勝利的甲斐與諏訪聯軍在城館中設慶功宴時， 她父親命她在席前擊小鼓助慶的事。 雖然只有十六歲的年紀， 里美卻長得嬌艷欲滴; 她也清晰地發覺到在場所有武將都向她投以讚賞的目光， 而其中兩名年輕武將的目光比其他人更為熾熱。

『就有如是發現了野狼發現了可口獵物時發出的目光一樣…』里美想……舞步與擊鼓節拍卻沒有發生絲毫紊亂。

父親禰津元直也察覺了， 臉色微微一變。  作為主賓的諏訪公與武田軍的主將晴信竟在酒席上發出覬覦沒有反抗就歸順的禰津城城主的三女兒的訊號是相當無禮的事。 可是， 這出現在禰津元直臉上的陰霾很快就消失了: 這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事。 以禰津一族的力量是絕對不可能抵抗諏訪或甲州武力的。 這也是處身兩大勢力的狹縫中小豪族的悲哀。 諏訪自古以來是大神官的後裔， 是信濃一帶眾小豪族之首， 說到底， 禰津家本來就是諏訪的旁支， 面對本家家主對一直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垂涎他是毫無辦法; 另一方面， 甲斐武田氏亦是力量雄厚， 近年更是野心勃勃地不斷向外擴張。 這次諏訪與武田軍聯手攻打信濃的海野家， 更是在武田家家主信虎把女兒禰禰許配給諏訪賴重後結盟所促成。 晴信是信虎的長子， 雖然外間都傳他們父子二人不和， 信虎更有廢嫡立幼， 以次子信繁取代晴信的地位的意願， 可是在這變幻莫測的年代， 沒有人可以說得準將來會發生的事。 而這兩人都不是弱小的禰津家可以招惹得起的。

『把里美留下來。』在里美結束了擊鼓表演時， 諏訪賴重突然以命令式的口吻道。

『閣下的意思是要把里美留在此處?』父親元直臉色大變。  雖然無力對抗， 賴重這種行為也是對禰津家莫大的侮辱。 畢竟， 在此次征伐中， 禰津家是主動求和而不是戰敗。

『我要她留下就得留下! 』諏訪賴重冷冷的語氣中似是毫無轉寰餘地。

里美馬上意識到她自己已面臨生死一髮的危機: 如果父親拒絕， 諏訪賴重絕對可以此為藉口揮兵消滅禰津家; 如果父親屈服， 身受奇恥大辱的禰津家為了顏面， 事後也只有命令她自盡的選擇。
…自己身穿白色壽衣在佛堂裡以懷劍刺喉自盡的情景閃過腦海…
…不甘心!
…胸口微微起伏的里美抑制著自己內心的悸動， 靈黠的雙眸向唯一可以把她救出死亡陷阱的人送出一個眼神: 武田晴信!
…羔羊是無法抵抗垂涎的狼的， 除非…
…除非在場有另一頭同樣垂涎的狼!
『里美只是個小孩子…』父親元直顯得十分氣惱。 這已不單是里美一人的事， 而是影響著禰津家聲譽的事了。
如果屈服， 禰津家以後在信濃就無法再抬起頭來…
『賴重公， 如果把里美小姐強留在此， 確實有些不妥。 不妨另外設席舉行詩會， 讓里美小姐也可以列席參加。』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武田晴信出手了。

諏訪賴重一臉不高興， 卻又無法發作。 武田不但是同盟軍， 晴信還是賴重妻子禰禰的兄長， 身為妹夫的賴重也不便因一個女子而互相衝突起來。 當下就冷冷道: 『哦! 沒想到甲州的武士也會吟詩! 我還以為除了騎馬玩槍之外就別無專長了…算了! 里美小姐的事以後再說。』

里美臉上保持平靜， 心中卻是對晴信深存感激。
即時的危機化解了。
滿臉不悅的賴重不久也憤然離席…
當然， 里美不會天真地以為沒有後續的事會發生…
『我遲早會成為這兩條餓狼其中之一的美食…』里美心裡明白。
可是， 這之間已起了微妙的變化: 既然賴重和晴信都表明了對自己的愛慕， 他們之中任何一人就不會貿然強來， 否則， 甲斐與諏訪之間的聯盟關係將會受到破壞。
兩頭狼互相牽制著， 中間的美食就有了自主的空間。
放在自己前面的兩首詩就是證據…
『武力不成， 他們就用這種方法去贏取芳心…』
里美也知道這不是值得她沾沾自喜的事…
『如果我表現出傾向任何一方， 另一人可能會不擇手段， 甚至作出煮鶴焚琴的手段…』
她的目光從晴信的詩移向諏訪勝賴的那一篇…

哪怕強折遂我心;
嫣然山村百合花。

『強折?』
這分明是表現出不惜一切都要得到她的強烈慾望…
里美的心中燃起了憤怒的火焰…
『里美小姐， 請問小姐對我家少爺的詩作有何評價?』負責替晴信傳遞情詩的平左衛門俯身問。
里美把寫有晴信的詩的手紙撿起反覆的讀了三遍， 接著發出了一聲冷笑。
『以詩的技巧來說， 諏訪公的略勝一籌， 而且具備生於亂世的男人應有的霸氣; 晴信公子的是屬於平安時代的詩風， 在這世道不大合適吧。 』她注意到平左衛門眉心一蹙的表情。 『但是…』
平左衛門緊張起來了。
『諏訪公的詩讀了有一種令人不太舒服的感覺， 像是有點不吉利的預兆似的…』
『啊， 是這樣嗎?』平左衛門似懂非懂的道。
里美淡然一笑。 她知道平左衛門一定會一字不漏地向晴信轉述她的話。
她也清楚那受賴重指使匿藏在暗處的忍者也會把一切報告諏訪的主人…
模稜兩可!
兩頭狼都不會妄動…
這樣， 她在等待中， 就可以作出更明智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