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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每一次聚会都是开心的,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旦席散人孤,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又会一窝蜂涌上心头。对那些流落异乡招工无望的黑五类知青来说,这些忧愁和烦恼更是难解难分难抑难消。他们不但要担忧政治的压迫、柴米油盐的匮乏,还要焦虑明天的归宿,此外还有爱的烦恼、性的饥渴、成长的困惑等等一系列剪不断的乱麻在死死纠缠。
      这段时间梁天祥也开始为一日三餐伤起神来。他有门手艺生计本不是问题,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日益深入渐渐堵塞了他的财路。以前他用萝卜或肥皂刻个公章就可以时不时带高云出外当盲流赚点零花钱,现在电话普及到每个大队,盲流也不那么好当了。看来科技的进步不一定都能促进人的自由与幸福,有时反倒会大大降低人的自由度和幸福感。仅仅给本大队知青做活计是难以维持生计的,知青大多很穷,顶多吃餐饭而已,只有极个别家境宽裕的才讲工钱,一般按行情减半收取,那点可怜的收入根本不够维持知青大院的开销。于是梁天祥开始将目标瞄准了翠竹坡前面的农场和后面的十万大山。有天晚上他悄悄把自己的计划对高云、孙石生和谢凌云说了。他的计划是一边到山里砍杉树和樟树回来做箱子卖,一边到农场偷些水果蔬菜改善伙食。他还特地编了一段顺口溜:

              要吃喝找农场,
              要钱花找大山,
              生产队里去要粮,
              翠竹坡上把歌唱。

      “孙猴子天生是偷鸡摸狗的料,农场的货就我和孙猴子去弄。高云人高马大,对大山又了如指掌,大山里的活我和高云两包干。谢凌云身体不好,就留守翠竹坡负责后勤保障。你们看这样分工行吗?”
      孙石生和谢凌云一听齐声称好,高云说还是多砍些树,多花些时间弄自留地,别去偷农场。孙石生一听就大声嚷起来:
      “要我种菜我不干,我打了娘肚子里出来就没挑过大粪。偷国家的不算偷,那只是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
      “山上的树也不能多砍,现在虽然抓得不紧,大家都在砍,说不定哪天搞运动,家家户户来抄家。”梁天祥说。没想到果真一语成懴,一年后高云辛辛苦苦砍的木料被公社武装部从外大队调来几十个背枪的机械民兵一夜全抄走了。
       “那就这样吧,山里的事我为主,砍树倒树不要你们管,我砍好树再叫你们一起去背。”高云最后说。
      就这样在梁天祥的带领下翠竹坡的知青开始了一场生存保卫战。农场的全称是某部队后勤农场。那段时间不知哪位领导头脑发热要在河滩上养马,于是栽了一大片牧草,养了几十匹军马,后来由于水土气候不宜养军马,很快就没搞了。不过看到几十匹军马在河滩上撒蹄狂奔的样子倒别有一番情趣。孙石生和梁天祥把到农场偷菜称作“拉练”,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和农工混熟了,光天化日也敢去,像摘自家蔬菜一般。慢慢地鸡鸭也捉,有天晚上去农场看电影,回来时他们居然用外衣裹着抱回一头半大的猪!秘密很快在知青大院里传开来,别的知青也跟着他们一起去 “拉练”,热情最高的要算陈静梅的丈夫铁算盘,他有时一晚上可以去两次!
      从那以后翠竹坡知青们的脸上重又恢复了红晕。日子就这么平静而惬意地流淌着。
      又是雪花梨大丰收的年成,赶圩回来的梁天祥显得异常兴奋,吃饭时喋喋不休地说:    “我今天特意去看了‘梁场长特供树’,那个梨子王已经有这么大了。”他边说完边用手比划出一个足球大的圆形。大家听了都不信,特别是段乔,拼命笑他吹牛。梁天祥就和段乔打赌,输了的叫对方三声爷爷或奶奶。为了便于验证,高云找来一张报纸按梁天祥比划的大小画了个圆圈。碰巧那天王霖带着一位朋友来玩,听到‘拉练’的事十分兴奋,谢凌云趁机用体验生活怂恿他,结果王霖动了心。接着谢凌云又来游说高云,高云见在座的都去无奈地同意了。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从众心理的强大与可怕,第一次尝到了被裹胁的苦涩滋味。
    晚上十点一过,一行十人便浩浩荡荡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出发了。一色的黑衣黑裤软底鞋,每人肩上搭着个硕大的化肥袋。这次“拉练”在翠竹坡的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以前最多没超过六人。真如战斗片中描述的那样大家先是凭着本能一个接一个鱼贯而行,接近封锁线时则一字排开,在电筒光的晃荡中匍匐前进。越过封锁线后梁天祥直扑那株“梁场长特供树”,高云则紧随其后。临行前梁天祥再三劝高云放弃,高云却执意要试一次,并且保证下不为例。梁天祥便要高云紧随自己。梨子又大又多,高云和梁天祥很快就摘满了袋子,悄无声息地循原路越过封锁线。到达安全地带后,陆续又回来几个人,个个都满载而归,只不见谢凌云和王霖。梁天祥便叫大家先把梨子背回去,他留下等。高云和孙石生折回来时已经没看见梁天祥,原来他又返回去找他们了。忽然南边果林传来一阵喊声,很多守夜的农工纷纷朝那边涌去,正在这时只听见北边果林传来梁天祥响亮的吆喝声:“我在这里!你们来抓呀!”守夜的农工一听纷纷又往北边涌。隔了不久谢凌云和王霖终于趁乱冲出了封锁线,每人背着半袋梨子。高云和孙石生就要他们赶快回去,他两留下接应梁天祥。
      鸡叫头遍时仍然不见梁天祥的影子,高云和孙石生便到北边封锁线外的山头去寻找。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草间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忽然发现草地中隐约有道亮光从地底朝天上射去。他们摸过去一看原来亮光是从一座荒废的地窖中射出来的,他们忙压低声音朝地窖里喊,梁天祥一听是他们的声音这才敢答应。原来他是逃跑时掉进了这个废地窖,也多亏这个地窖农工们没找着他。高云问梁天祥摔伤没有,他说没伤到,只是地窖太高出不来,要他们想办法。孙石生提议将两人的皮带接上,这办法果真管用,不一会就把梁天祥拉了上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高云累得精疲力竭,径直回家去休息。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听见一阵砸门声,原来是两名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在大队民兵营长的陪同下前来捉他。他二话没说跟他们去了农场场部,一到那里就看见王霖和另一名知青沮丧地蹲在地上,前面摆着两个盛满梨子的笆篓。隔了一会孙石生也被带进来,他一路骂骂咧咧说他们乱抓好人,高云一见这情形大致猜到几分,当保卫科的人来审问他时立刻承认了偷梨子的事。他说昨晚看电影时遇见他们三人,然后他回去拿来两个笆篓,四个人摘了这些梨子。问他还有没有梨子藏在哪里他说没有就偷真么多,捉高云时曾搜过高云的家并没有发现梨子,审问到这时便陷入了僵局,再怎么问高云总是重复这几句。孙石生则一个劲和审问的人对口大骂,否认自己偷了梨子,即使保卫科长将我们三人的口供摆在他面前他依然矢口否认。审问整整进行了一天,中午扔了两个冷馒头给他们算是一天的食粮。天黑以后农场派了两个人押送他们去公社。去公社的路有七八里,天很黑,他们轮流背着两笆篓梨子累得气喘嘘嘘。后来高云突然发现孙石生一边走一边偷偷扔梨子,也扔了起来,到公社时两笆篓梨子扔得只剩几个了。当公社干部问他们时他们说就摘了几个,送他们的战士说他们撒谎,可是等他一看笆篓便傻了眼。公社干部见他们只摘了这几个梨子也没怎么说,只要他们以后别去摘了,他们连声保证,事情就此完结。因为天色太晚公社干部要他们在招待所住一晚明早再走,笆篓也由他们带回。把招待所的门一关,他们立刻欢呼雀跃地将剩下的梨子一扫而空,吃饱了梨子高云才想起问王霖被抓的经过。想不到那还是一幕惊险的反特场景呢!原来那天一清早王霖他们背着梨子想赶在农工上班前穿过农场,谁知农场战士早已严阵以待。因为昨晚实在偷得太多了,农场全场戒严搜捕偷梨贼。他们偏偏送肉上钉板,刚走到河滩上,一队骑兵风驰电掣地把他们团团围住。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只好供出高云和孙石生来。孙石生听了气得骂起来:“你们怎么这么没用?就说买了过路农民的什么事都不会有。要是打仗你们肯定是叛徒!”王霖听了连声道歉,说当时实在吓懵了。高云马上安慰他说:“没说出翠竹坡就不算叛徒,如果那些梨子全搜出来可够得上判刑了。我们反正是洞庭湖的老麻雀——经过大风大浪的,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他们各自回了家,分别时高云特别叮嘱孙石生这段时间千万别去翠竹坡。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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