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此 的 变 通

    陆陇其是一个十分癯瘦的老者，棉布袍子青布马褂洗得泛白，脚蹬一双“气死牛”布鞋，像个乡村老学究。躬身跪在康熙面前。康熙说：“起来回话吧——几时回京的？”
“罪臣七月初八回县”陆陇其谢恩起来，躬身回答道：“部议着臣往西宁军前效力，因本地士绅百姓罢市，恐生意外，着臣回县安抚之后再行启程。”
康熙沉吟了一阵，齐源百姓因陆陇其去职攀辕罢市强留，他已从奏折上知道，逐笑道：“部议是部议，朕还没有说话嘛。西宁苦寒，你这身子骨儿不宜去了。可笑你这个人，竟不会做官，人家越做越大，你倒好，越做越小。朕没记错的话，你是二甲传胪进士，由翰林院外任分湖盐道，后降为凤阳知府，在黜齐辕县令，如今索性什么也不是了！”陆陇其略一沉思，答道：“万岁觉着可笑，臣却觉得可悲。得罪了盐枭，道台做不成，没钱送藩台，知府做不成，放走孝子，知县做不成。岂不可悲？”
    “唔！”康熙目光灼然，踱至陆陇其身边拍拍他的肩头道：“朕明白，你清廉公正是个好官，只是过于清高，犯了读书人的通病。有些事，得变通处置嘛。”陆陇其听着，眼中已满是泪水，却抗声道：“请皇上明训！”康熙呵呵笑道：“瞧不出，你倒个是棉里藏针的人物！朕所谓变通，不是要你贪赃坏法。比如王秋生一案，你何必私放他出狱？天下县令要学你，不就乱了？于成龙也为这种事受过处分。部议不冤枉你，王秋生欠债不还，依律流配一千里，你想照顾他，拿到县衙，枷号三个月，不也完事儿？再看，你是父母官，找个原告说一下，免告也可。或者交待衙役们，索拿不到案，也可完事？犯得着你自己也跟着犯法？”
陆陇其听了，觉得万岁有些匪夷所思。细想来，流配一千里与枷号三个月却是可以代换之刑，自己本是老官熟牍，怎么就想不起来这个聪明办法？不由钦佩地看了康熙一眼，肃然说道：“罪臣不熟律令，自投法网，万岁所责极是！然而万岁所说的第三个办法，臣不敢苟同。”
    “你这个人呐！”康熙一笑，“朕怎样说你才明白？楚辞中所谓‘沧浪之水清，可以濯吾头；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真的贤良之臣，得明哲自全之道！你有报国之志，却没有虑事之智。身命尚且不保，怎样效忠朝廷？论起来，这是汉人积习，喜邀忠烈之名，其实无补于社稷。李泌处唐将圯之际，处身危疑之中，匡扶庸主致天下于衽席之上，这叫忠面且智。逢龙、比干一味愚忠，自己千古留名，置君父不于义，哪个好些？”一席肺腑的话语，说出了许多现实的道理，也许现代的官员，都通晓康熙的变通之术，现实之中，就是少了像陆陇其那样的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