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幀:〔地下式人蛇幫會活動〕(2)
曾學兵成了賈誼生的門生,他過去的身份從此留在賈誼生的卷宗裡,成了
人生永不磨滅的檔案。其實,他將要進行的管理人蛇作業,跟過去在偷渡
船上沒有本質上差別,祇是國家換了工作環境變遷了,人蛇管理的規矩大
同小異,差別在集團式的幫會家法不同。茶話會讓他敏感了〔太平山會館〕
和〔梅嶺聯誼會〕之間有矛盾,感覺了賈誼生是個人物,他專政的時代開
始了。以其說賈誼生默認我和他的檔案,毋庸說想跟我狼狽為奸,同病相
憐的結果吧?…茶話會後,他想著明天接觸紐約第一樁人蛇竟夜難眠,腦
海打了個龐大「?」號:少年時代做公安臥底的經驗告訴他,賈誼生極力
褒贈他的企圖,顯然因我做過公安臥底殺過人?可是為何伍公把我的原始
檔案提供賈誼生?…伍公和金油娘是老相好,願意以假護照引渡我進入紐
約,怎想都是我保護傘。…他竟夜難眠。就在半夜時分,手機電話音樂聲
響了。他醉眼惺松的拿起電話。
「鴨舌帽,想到明天接人蛇,就渾身不自在哪!」朦朧中聽女人的聲音。
「妳是誰?」他瞬間打醒十二分精神。
「你老娘呀。」原來是金油娘。
「大姐,您怎麼還未睡?」他驚奇金油娘這個半夜電話。
「老娘能睡嗎?賈誼生雖然年青時代是解放軍大校,官架子比你做臥底警
員大百倍不止。明天接收的人蛇,有伍公簽保的人蛇,看你的本事嘍。」
金油娘說。
「大姐有何妙策指教?」他洗耳恭聽。
「打醒十二分精神!不然的話,賈誼生分分鐘把你出賣給大陸國安間諜。」
金油娘說,掛電話了。
他的心給掛去的電話吊在半空,整個心胡里胡塗。
…想起過去做過臥底和殺過人,打從逃亡和偷渡起,我早就不去想
過去了。我殺過黑社會兄弟,但我一直想改邪歸正,才對得起枉死
的師傅…這是我的過去和現在。…最初派的工作就是調查街道童黨
殺人事件。接觸的線人竟是太子黨的子弟兵。太子黨變成街道骨
幹,同時也成了地方官民間的矛盾。但怎也想不到,太子黨也是街
道童黨的剋星,打開始就感到棘手。可協調的第一回合,就是地方
太子黨企業佔地承包遇上童黨代表,雙方的談判對象是賠償農戶。
其實童黨祇想為農戶枉屈出口氣,以請願投訴方式把公安引來調
庭,已經不止企業和農民的矛盾。可是,怎會遭遇街頭童黨介入的
場面呢,而且由一個拾荒老人做代表!?難分難解的場面,怎的出
現太子黨子弟和那個小兔崽子…
—你是拾荒老人,你代表誰?太子黨子弟問拾荒老人。
—我代表垃圾山,文革開始我就沒有家,我的家塌了變成垃圾池,
現在的工廠原來是我家。拾荒老人說。
—那麼這個小兔崽子是誰?兔崽子,你又代表誰?
—我代表街道委員會。小兔崽子說。
—代表街道委員會?代表街道童黨吧!
—說得好聽,我就代表街道童黨。
—你想說甚麼?
—給我師傅和農家一個合理賠償。
—這是國家土地,國家土地由國土局下放地方企業家主管。
—我們上訪目的就是希望企業家給農民合理補償。
—上訪信由街坊會處理。
都是文革造反精神慫恿,我一手拿過他的上訪信。豈知這個兔崽子
一掌抓過來,搶回上訪信。一場打鬥就此開始。這是下放基層發生
的事故。小兔崽子動作快,我怎料劈出的掌卻給拾荒老人撗駕了。
雙方就這樣動了刀子。是誰放槍誤傷了拾荒老人肚子?我的槍怎會
到了太子黨手上?生命走到此田地,拾荒老人之死…
…由過去到現在,行走江湖多少年?都是童黨惹的禍。無奈少年盛
氣,七情六慾累人。神差鬼使,把個女人送上人蛇船…我念念不忘
還是黃九斤。黃九斤黃九斤!妳這個不能親近的老姐,為何到了墨
西哥碼頭就神出鬼沒呢?妳拋棄我也不能拋棄我的仁義。我和妳冤
家路窄死對頭,畢竟是如假包換親愛一場。妳不做「露水夫妻」我
不強奸妳。我在妳面前輸得死心塌地,是有眼不識泰山啊!…我不
敢愛妳,妳也不會愛我。但我好歹放棄船上優差甘心引妳上碼頭,
算我夠江湖氣派吧。我還是仁義人,這齣江湖戲這樣演下來,是天
無絕人之路。萬金油娘如天降神仙姐,我未知青紅皂白被她引渡紐
約,是人生轉機。我想老娘在世的話,也沒有這樣神通廣大。自然
嘍,想來想去,還是錢百山這活菩薩救了我,是天意。黃九斤,我
和妳的江湖戲沒戲,才是我曾學兵終生遺憾,我怎能心甘情願。…
曾學兵隨賈誼生進入收藏人蛇的一個地下廢工場,受命執行接收 人蛇第
一個作業。整個地窖祇亮著盞微黃的電燈。但他夜貓似的眼睛瞄到滿地角
坐著躺臥的人蛇。他知道美國的人蛇拘留所比墨西哥瑪地鎮森嚴許多。賈
誼生坐在地窖近大閘門一張圓凳子上,就是考驗他執行任務的場景。賈誼
生今天破例出馬,是坐上〔梅嶺聯誼會〕紅交椅以來的身體力行,是檢驗
曾學兵的實踐能力。過去式的解放軍大校尊嚴,人生偶然階段轉移到美國
來,就是時勢造英雄的人生階段了。他把曾學兵收攬麾下,自然也是人生
偶然階段轉移,他需要曾學兵這個過去的同行,也是過去的職權習慣告訴
他,考驗曾學兵也是必然的功課。他知道伍公「金盆洗手」的舉措是杯酒
釋兵權,轉讓他彙編的卷宗,說明他順水推舟退隱名山了,畢竟是老江湖。
他在地窖門燈下坐定後,冷眼望著曾學兵走進地窖執行任務。
且說曾學兵,他掃視昏暗的地窖裡坐著躺著的人蛇,表現過去式的小蛇頭
氣派。處置男女人蛇案也開始了。
「知道地上的人蛇是甚麼人嗎?」賈誼生問。
「簡如蘭十七歲安徽定江人。江景生福建江亭人廿歲,童黨流氓,錢百山
保人,直接送聯誼會。楊春桃廿歲廣東羅浮山人。吳小豆十八歲福建長樂
人…」他隨即拿出隨身的備忘錄,打開看著照唸,一時也納悶沒有金油娘
說的人蛇。
「金油娘交代的人蛇呢?」而賈誼生卻問。
「沒有。」他答,讓心裡話留有餘地。
「叫所有人蛇出列點名。」賈誼生客氣的吩咐道。
「所有人蛇站出來!」他遵命喊著。
他見到有人蠕動身體站起來了。
「站直身子!」他不由分說,大聲喊。
「曾學兵,今日試拳腳,是你試身手的時候,懂嗎?我要替組織選人才。
人蛇裡有武林高手,你打贏了才是我保鏢,可是人家打贏你的話,你就只
能做殺手嘍!」賈誼生說。
他覺得這個考驗來得太意外,沒想到賈誼生暗設擂台試法。
「爬出來,出列!」於是他大聲喝令人蛇。
隨之,他先使出在船上管人蛇的殺氣,波鞋橫踢下去。然而這一腳並沒有
得逞,他感覺到有人蛇在瞬間矮下身子。他看到人蛇堆裡一陣欷歔一陣蠕動。
「好身手,不虧是少林弟子。曾學兵,這回合你輸嘍!」賈誼生拍掌。
「江貴生,給我亮相。」曾學兵認定是流氓江景生,虛張聲勢壓下心下的空虛。
人蛇堆裡又是一陣欷歔。
「人蛇習過少林拳鐵布衫。曾學兵,你能收服鐵布衫嗎?」賈誼生說。
「…甚麼鐵布衫…」曾學兵暈頭轉向,腦海突然閃現了黃九斤,一陣莫名的驚訝和興奮!
「曾學兵,教訓鐵布衫!」賈誼生命令道。
哦!難道真是黃九斤!他渾身因興奮漂冷汗,但不再驚奇了。怎的黃九斤
不在人蛇名單?黃九斤是永遠不能貼身的黃九斤。…人蛇瑟縮陰暗處,根
本看不清誰的面孔。他不由分說大步跨過去,立馬雙腳紥起下盤的泰山
式,預備蠱惑的黃九斤暗算。但他的馬步還未著力,就被橫過來的一隻手
掌死死咬緊,還來不及轉念出招化解,胯下關元穴眼一陣痠麻。
「大校同志,你怎能收這樣的餘孽教訓人蛇。」聽到一個尖亮的女聲,從角落裡出來。
「出口叫我大校同志,行家啊!」這回輪到賈誼生詫異了。
(怎的聽來不像黃九斤聲音?…) 曾學兵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胡塗,心狂跳!
「巾幗英雄挑戰殺手,好戲在眼前。」而賈誼生說。
「教頭,為甚麼叫殺手挑戰人蛇?」女人蛇的聲音聽來刺耳,但柔和。
「鐵布衫,妳站出來亮亮相。」但聽賈誼生笑起來。
「黃九斤,老姐黃九斤,我知道是妳。」曾學兵心裡認定是男扮女裝的黃
九斤弄虛作假,到了紐約還要虛張聲勢,她是走火入魔了。
「出招吧。看牙買加娥媚孃面子,賈先生就盡情解恨吧。」但聽女人蛇的聲音柔和。
「鐵布衫,妳認識娥媚孃?!」賈誼生說。
「我能坐上人蛇黑船,與娥媚孃認不認識無關,賈先生不是也偷渡美國嗎!」鐵布衫說。
「鐵布衫,別胡說八道!我做了妳保人。」賈誼生笑道。
「我想見梅嶺聯誼會領導。」鐵布衫柔聲道。
「我是梅嶺聯誼會領導,我要為妳贖身。」賈誼生笑道。
「我的保人伍家興,請賈先生引我見伍公。」女人蛇說。
曾學兵聽聲音是女人柔和,怎聽也聽不出黃九斤的嗓子這樣嬌媚,怎聽也
不似船上那個聲勢逼人的老姐黃九斤。
「我和伍公正為妳贖身。妳想擺脫命運挫折最重要,對不對?」賈誼生說。
雙方沉默無言。
「賈先生,我輸了,我有眼不識泰山,承認小巫見了大巫。」曾學兵感到自己設身處地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曾學兵,你太窩囊!」賈誼生冷笑道。
「她是黃九斤!」他一時不知心裡的氣衝著賈誼生還是腦海的黃九斤。
「連人蛇真正身份都未弄清楚,口口聲聲黃九斤。管你媽九斤還是十斤!」
自然嘍,那時曾學兵絕對不會思考,賈誼生話音落下,就被兩句狠手掌摑
打得暈頭轉向。還未與鐵布衫「黃九斤」正式面對面交手,已經輸得一敗
塗地。這個人蛇鐵布衫是否黃九斤,他始終無法辨識。他鎮靜過後望見幽
光鬱黯裡爬動幾個人蛇身體,還未醒悟下個回合怎樣?獨獨感覺幽暗裡兩
顆瞳子射來,充滿了憎恨和鄙視。
他看賈誼生踞高臨下的姿態,從褲袋拿出他的鍍金煙盒,接著嘴咂駱駝牌
香煙。接著取出隻包金打火機,拇指頭輕悄悄一按,青色的焰火慢慢上冒
昇,一忽兒他嘴角噴出一縷煙。然而就在那瞬間焰火消失了,鐵布衫跟賈
誼生對峙局面開始。他聽到賈誼生身後的地窖水管發一句清脆的「督」聲,
同時見到賈誼生雙眼圓睜。他心坎裡的童黨知性覺悟,還未知惱羞成怒的
賈誼生掌摑他與手上打火機的青焰剎那熄滅有關。他看到賈誼生頭上的水
管滴溜溜嘀答答。他的後知後覺是後來的覺悟,鐵布衫隨手射出的是一枝
銀釵滅殺了青焰,挫了賈誼生的下馬威和他的殺手本性。鐵布衫的功夫就
此見證,但他還未知他(她女人似的女聲)是黃九斤還是何方神聖?!也是
剎那的心念,他踢出的狠力腿功並未得法,一個人蛇如滾地皮球滾過他胯
下,擷住了他胯下兩顆睪丸,令他下陰一陣痠麻,雙膝下垂俯伏下來。考
驗沒有正式開打就這樣定奪了。他對自己的身份和刻下的敗像慚愧萬分!
如果說面對的是賈誼生暗設的挑戰賽,敗露了於面對鐵布衫出神入化的銀
釵箭,我活到茍且偷生是一敗塗地了。…他呆望著頭上那溜溜嘀答答水
滴。連鐵布衫的真面目還未看到就被人家擷取睪丸的羞恥深深埋藏心裡。
而鐵布衫祇給他留下男性尊嚴的慘痛教訓,令他心裡湧起一陣悲涼!
然而也是這個時候,他聽到賈誼生身後的鐵閘門口傳來金油娘柔軟的聲
音。他領命處置的人蛇案,因此有戲劇性的變化。賈誼生不得不依傳統的
重老敬老大開方便之門,讓金油娘和她的隨從帶走人蛇鐵布衫。然然嘍,
曾學兵並未知道金油娘出其不意的棋著,就像深夜來電話教誨他,歸咎自
己信心太爆棚。他望著金油娘在賈誼生耳邊說一陣悄悄話,看賈誼生伸手
和她握手,眼巴巴望著一人蛇鐵布衫隨著
三個男踏出地窖,整個心像陷於五里霧裡,迷惑當下的處境。
「你想知道金油娘帶甚麼人走嗎?」賈誼生好像甚麼也未發生,問道。
「…」他一時楞住!金油娘跟姓賈的說甚麼,他想知道,但也不是他應該知道的。
「萬金油說鐵布衫是你同胞妹。」賈誼生突然興趣勃勃說。
「同胞妹…」曾學兵楞頭無話。
「回〔太平山會館〕聽候發落。」賈誼生說完就跨越地窖階梯離去。
留下他面對十餘個等待安置的人蛇男女,也告一段落了。自然嘍,他眼下
執行的安置人蛇工作,最終還是照家規執行。照賈誼生的命令,把所有人
蛇帶出地窖,送上他的廂房車遣送〔太平山會館〕收容所,照依各人的偷
渡契約怎樣執行家規。可是他今日受賈誼生擺布的心情,和給鐵布衫羞辱
了,連英雄落難也不是,像隻喪家犬。鐵布衫不是黃九斤?鐵布衫是我同
胞妹?…他是真正陷入五里霧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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