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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苦难岁月:字字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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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母亲一出生,就遭军官父亲拋弃。
      我母亲是幸运的:养父母是和善的农民,待她如亲生,后来也未受她父亲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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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鲁速[/u]发表的内容:[/b]

        又或者是什么“徐才厚”、“郭伯雄”的“帮派分子”??
        再不然,或者竟是什么“文革”的“红卫兵”???[/QUOTE]
        都不够格。抛弃我母亲的是位抗日军官,解放前夕被枪毙。
        在当时的孔子故乡,可能女孩不太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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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三结义

              1958年,进入初中一年一期,便投身于大炼钢铁的的群众运动中,我班全是十三岁左右的少年,学校分配的任务是在教学楼后面小山上挖土和泥,搓成一个个比鸡蛋大点的球,晒干用做炼钢炉铺底;留级生王光中表现出他超强的劳动力,带着我们小组创造了年级最高产量记录,他成了我心中的英雄。不久,又看见他操着扁担与高年级同学对抗,我更认定他是可依靠的大哥。

              王光中同谢清明一样,残疾了一只眼睛,他左眼失明,眼眶里一个微凸的全白晶体,有些吓人。他快十六岁了,站在十三岁的同学群中高出一头,且个性张扬强横,班上同学都不喜欢他,人前人后管他叫“王光瞎子”,开始时,他发脾气要打人,大家都叫,时间一久他只得接受了下来。

              王光中的父亲是湖南大学的教授,住在天马山对面岳麓山南坡湖大建设村教授楼,谢清明家在湖南师范学院南院岳麓区左家垅校区内。

              1958年3月,我家从马路边4号北迁七百米,搬到麓山南路12号邓再福家,门前马路东有口约三亩多大的荫马塘,荫马塘里鱼虾成群。潭水来自岳麓山,潭水四季清澈,顺着南边的一条三米多宽的沟渠绕经天马山头,流向东南方的漕子港,流入湘江。沟渠水长流不息,最浅时也有一尺深,每到春季雨水时分,潭水四溢,湘江里的鱼会逆水而上,沟渠里平常多见小游鱼,水涨时能捕获到二三斤重的鲤鱼。四周农家和居民都在塘里洗衣、洗菜,夏天少年们会脱光身子跳进水里游泳,我也不在家洗澡,就在塘边洗洗了事,还经常在塘边摸鱼虾。

              因为我们三人上下学走的是同一方向,上学,王光中先到我家,等从左家垅来的谢清明,然后结伴而行。经受了太多的歧视和侮辱,现在同能给我平等和友爱的王光中一起,我心里感到特别安全,这种感觉是自1955年9月以来,一直稀缺的。我们的交往中,王光中向我和清明灌输古人侠义和结拜的诸多利益,他的社会知识和强悍性格深深地吸引着我和清明。

              同进同出的三人,让班上同学们戏称我们为“三人四眼”。

              1958年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王光中对我和清明说:“三国的刘关张桃园结拜,成为了千古佳话,我们三人玩得这么好,也学他们结拜好不?我的年龄大,我保证结拜以后有福同享,有难我独自承当,你俩愿意吗?”

              他的话令我和清明感动不已,想都没想异口同声说:“原意。”

              三人步行到桃子湖东的湘江边,垒石为炉、插草为香,煞有介事地对着湘江顶礼膜拜,结义仪式和誓言照搬《三国演义》书中所述,王光中老大,我居中,谢清明是老三。盟誓后,我突然感到身上有了股力量,一时好不快活。

              1959年春季开学后,我们共同制定了创建小图书室和畅游长沙城的计划。

              谢清明家境也贫寒,父亲谢轶,是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母亲长年患病,家有一个哥哥、二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家七口靠谢老师每月工资生活,如果光是吃穿,生活尚能在中上等,但他的母亲月月的医药费都用去一笔不菲的数目,家中经济捉襟见肘,他是没有零花钱的。王光中家境好,父亲是湖大教授,工资高,住房条件好,住建设村单门独户的二层教授楼,全家加上母亲、妹妹共四口人,各有单独的卧室,我曾为他家送煤,应邀参观了王光中二楼的房间。

              从制定计划最初,我和清明根本不指望王光中多出点钱,只想通过自己劳动挣够实现计划的资金。星期一放学后,我提出利用假日都去推板车赚钱,王光中、清明赞成我的意见,都说事不宜迟,就从这个星期天开始。

              推板车对我来说当然是驾轻就熟,星期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他俩到八字墙马路下坡点,告诉他俩,在这里推板车上岭,工钱是按人头计算的,一次一人五分(0.05元)钱,有时搬运工人见人矮小,会叫上两个少年,一人只给三分钱。王光中牛高马大,绝对可以一个人推车,我和清明就推一部板车。

              诚如我言,上岭前的搬运工人就是这样的召唤我们,每次王光中都不应招,推说自己从没做过,要三人一起推车,我真以为他是因为不熟悉有点胆怯而已,同意三人一起推车,我们最高的一次收入仅七分钱,辛勤劳累了一天,坐在马路边清点战果,只挣得区区七角钱。不快在我心中滋生,平常我一人推车有时还会超过七角钱,现在是三个人,一天下来才这么多;而且同王光中一道推板车,只推运红砖的车,煤炭和磷肥车一律不推,推上一次岭还要休息好一阵,我皱着眉同他俩算账:“我们应当分开推板车,一人推车一次五分钱,三人一起推最多加二分钱,一趟七分钱,如果分开推,三人一趟就是一角五分钱,每趟多了八分钱。”清明听后马上赞成,王光中迟疑片刻,无奈地点头同意了。

              推车的问题达成共识后,便商议资金的集中管理,王光中自告奋勇说:“我在家里帮妈妈管过钱,有经验,我来统一保管吧。”我和清明从来没有管过钱和用过钱,自然同意王光中的意见,把第一次赚的七角钱交给了他。

              以后的星期天,我们遵议而行,几乎每个星期日我都能在八字墙碰到清明,时而单独时而双人,两人都在憧憬计划实现的美好前景。好多个星期天过去了,我俩就从没有碰到过王光中,第二天问他,他说是在阜埠河码头上干活,是的,阜埠河码头是河西红砖、煤炭、磷肥等物资的集散地,我几次到那里找活,都因为矮小被拒绝,后来才选择在八字墙推上岭。没有了疑问,我俩规规矩矩地把推车所得一分不留交给王光中,没有登记、没有账目,绝对的信赖大哥。

              为尽快实现理想,就是下小雨我和清明都不耽误,连续十几个星期天在推车,快到六一儿童节了,我在心里算了算帐,我和清明交给王光中的钱已经超过十四元了,加上大哥王光中挣的钱,至少也应该在二十一元钱以上,足可以让我们三人美美地玩上一整天。当时的20元钱节省点可以供四个人吃一个月伙食,于是,我向王光中提出到河东烈士公园游玩和买图书的要求。

              自从零陵乡下迁到长沙,我没去过河东城里,小学去株洲是坐汽车穿过闹市的,城市的繁荣对我有太大的吸引力,从报上知道的烈士公园和动物园,是我日思夜想无限向往的人间仙境啊。

              提了几次后,王光中同意了,兴奋折腾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穿着干干静静的补丁衣裤,和清明沿着河堤一路蹦蹦跳跳、说说笑笑,唯有王光中平静中带有几分无奈,见他兴致不高,我认为他去过河东多次,早习以为常了,哪会像我俩那样欣奇而已,所以我并不在乎他的情绪。

              我们到河西的渡口,乘轮渡中途徒步横穿水陆洲,最终在河东大西门码头上岸,走五一路经黄兴路转中山路、蔡锷路、经武门、东风广场进烈士公园西门。我们游遍了公园的所有地方,最后才进动物园,动物园设在公园北部角落。平生第一次看到公园的美丽景色和那么多的动物,我和清明大饱了眼福,流连忘返,迟迟不肯离去,要不是王光中一再催促,我俩在公园肯定会玩到天黑,来时我已问清楚轮渡的最后一班船是24点,所以不担心回不了家。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烈士公园,出公园,王光中就喊“累死了、累死了”,坚持拖着我和清明,爬上公交车,坐车到五一广场,已是下午三点了。玩起来不觉得饿,一下公交车,肚子就咕咕叫不停,王光中带我俩在大众游艺场旁的一家小面馆,叫了三碗光头面,我是三扒两搅,不到二分钟碗底朝天,面和汤一滴不剩都下了肚,什么味道都没品出来。

              吃完面转上五一路朝西走,在五一路北新华书店门前,我拉住大步朝前走的王光中,和谢清明一左一右把他架进了书店。我和清明在新书架旁尽情挑选喜欢的小说,刚选了几本书,王光中不耐烦地叫我俩住手,他看看书的价钱,拿起《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和《长城烟尘》三本,将《青春之歌》、《林海雪原》、《苦菜花》等书放回书架,说只能买这三本书,没有钱了。

              我疑惑地问王光中:“就没有钱了吗?”

              王光中白了我一眼说:“哪里还有钱?就你们贪玩,还要不要回家?”他付了钱,拿起三本书气冲冲地走出书店。

              高兴而来,扫兴而归,游玩的全过程中,王光中始终郁郁寡欢,让我有些忿忿不平。再算算今天的花费,我疑窦顿生:“怎么就会没有钱了?”我仔细回忆今天的每笔支出,心里涌出股被欺骗的悲凉感觉,快意全消,笑声顿失。

              回家我就拿出纸笔,记下今天用的每一笔账:

              来回轮渡每人0.16元,三人共0.48元;烈士公园门票三人共0.09元;三碗光头面共0.36元;书《烈火金刚》1.06元、《敌后武工队》1.05元、《长城烟尘》0.6元,共2.71元;三杯茶0.03元、三个麻圆团0.09元、六根麻花0.12元;公交车三人0.24元。这一趟的全部旅资只用了4.18元。

              光我和清明交到王光中手中的钱就有14元多,就用了四元多一点,钱呢?剩下的钱哪去了?王光中自己到底挣没挣钱?

              第二天,我把账单递给谢清明,清明仔细看后低声说:

              “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劲,真的不晓得他这么坏,算了,以后不理他了!”

              “书还在他那里,要他还书。”

              “他好恶,会打人的,还是算了别惹他。”谢清明担心地劝我。

              我实在舍不得新买的三本书,拉着清明去找王光中交涉,他听完我的话,看看我写的账单,朝地上一扔,嘿嘿一笑,蛮横地说:

              “哪个证明我拿了你们的钱,还敢跟我算账?书我没收了。”

              我和谢清明当即以时下少年里流行的方式同他绝交,其方式是,两人小手指交叉一勾完成绝交手续,如两人要重新和好,则用大拇指勾勾就和好如初了。

              几天来我越想越怄,决心将此事公诸于众以求得帮助,便在午间休息时,向聚集在教室里的同学详述事情的经过,少年的喜恶和正义感从不加掩饰,此事立刻引起全班轰动,出奇的一致,几乎是排着队同王光中勾小手指。

              王光中成了班上的千夫所指、孤家寡人。

              迫于无奈,王光中归还了那三本书,他再也没了入学时的威风,整日灰溜溜的,没等到一年二期结束,就主动要求调到初45班,初二一期末,他因为几科成绩不及格,自己不好意思再读下去了,便办理了退学手续。
           心宽天地阔,华发亦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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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结义生动详尽,结果却始料不及。人生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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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鲁速[/u]发表的内容:[/b]

              [/QUOTE]
              唉!窃以为全世界的坏人都是什么“四人帮”……一一
              我不知军官外公是好人还是坏人:八年抗战时他可以出生入死,却不管女儿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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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剑兰探春[/u]发表的内容:[/b]

                中学三结义

                    1958年,进入初中一年一期,便投身于大炼钢铁的的群众运动中,我班全是十三岁左右的少年,学校分配的任务是在教学楼后面小山上挖土和泥,搓成一个个比鸡蛋大点的球,晒干用做炼钢炉铺...[/QUOTE]
                我在反思自已,曾经做过哪些不近情义之事。
                感谢那些宽容自己的同学、老师、朋友……因为我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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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达之死
                  自7月中旬进入批斗高潮以来,李达胃溃疡复发,糖尿4+,血压已升到236/114,常感“头顶发麻”,心力已感衰竭。但他仍被强迫参加大小批斗会,最后是在家听批斗实况广播。由于他已是被公开点名批斗的“敌人”,校卫生科也停止了对他的公费医疗,连糖尿病需经常服用的D860药也停止供应。李达的病情愈来愈重,到8月上旬,他已感到极度虚弱。他多次请求自费住院检查、治疗,让他活到运动结束以后再死。据当时武大卫生科医生说,李达虽年老多病,但按他的体质和病情,如果保持正常条件,稍加医疗照顾,三五年内是不容易死去的。但此时已既无正常条件,更无照顾医疗了!李达因是一级教授、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行政6级,在正常条件下,他不仅享受特殊医疗待遇,而且有防痨专家、武汉医学院李晖教授的亲自诊治,他的治疗和保健当然不成问题。但是,现在他遇到了极不正常的条件,他也就是脱毛凤凰不如鸡了,连自费治疗的请求也得不到准许,哪里还谈得上医疗照顾呢?
                  8月13日黎明,李达在卧室突然摔倒,仰卧在地,脸色苍白,口吐鲜血,连血都喷到了墙上。监视人员不仅不去请医生,反而斥责李达夫妇在耍花招。当日上午9点左右,卫生科医生来探视,诊断可能是胃出血,血压也陡降为90/50,随时有发生休克的危险,建议立即送医院治疗。刘某去工作队请示,医生也去向工作队说明诊断情况,但却被一句“研究一下”的话推搪了。上午11点才由护士来打针止血,却并未给药。
                  19日晨,李达高烧39·4℃,又从床上摔下,监视人员仍漠然置之。到20日才来一位护士打针。她发现李达小便带血,大小便都拉在床上。她要去向医生反映情况,也被制止。
                  李达自知年事已高,现在又病处垂危,但他仍在顽强地坚持生存,不想就这样戴着一大摞黑帽子死去。他尤其寄希望于和他有几十年友谊的毛泽东!他对夫人说:“等病好了,我们就离开武汉大学,我要到北京去见毛主席,向毛主席告状!”于是,他最后再一次向庄果请求允许送他去医院。他悲愤地说:“印度战俘有病,我们也给他治好病送回,现在你们把我当敌人,我就算是你们的一个俘虏吧,你们也应当让我治病呀。”然而,他的请求仍未被准许。
                  自8月13日胃出血倒床后,心力衰竭,李达很少说话。他的住院请求被拒绝后,自知不久人世。17日,他终于嘱咐妻子:“我如死去,请转告托德麟同志,我唯一的恳求,就是希望他们一定要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大纲》下卷编出来,上卷改好,帮我完成毛主席交给我的任务。”
                  一直到8月22日早上,李达已奄奄一息,工作队才叫刘某等2人将他送往武汉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但不准夫人石曼华去护送和护理。李达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对夫人说:“他们不让你今天去,你好好带嫒嫒,明天来看我。”于是,李达以“李三”的侮辱性名字(李达三家村意)住进普通病房(按行政级别,李达是当时整个武汉地区两位6级干部之一,当住高干病房)。第二天,秘书刘某来找石曼华,说他马上去医院,要她买些鸡蛋糕交他带去。石曼华要求一起去,仍然遭到拒绝。她请求带一点牛奶去:“他是靠牛奶吊命的。”但刘某还是不愿意。结果,石曼华只好买了四块鸡蛋糕和四个梨子给他带去。医院每天早餐是稀饭馒头,中、晚餐则是干米饭,李达粒饭未尝,石曼华托刘某带去的鸡蛋糕和梨子,也原样未动。只三天,8月24日,李达便撒手人间,含冤死去。
                  李达死后,25日,遗体即被火化。当天晚上,武汉大学校文革召开全校师生员工“愤怒声讨地主分子李达”大会,宣布李达已死,宣读中央陶铸批复的那份《关于开除混入党内的地主分子李达党籍的决定》。
                  1967年春,武汉大学部分群众组织开始公开为李达“三家村”翻案。这年夏,王任重也受到了部分群众组织的严重冲击,并从此身系冤狱近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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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绝望

                        为了减轻母亲肩上的压力,从小学六年级开始,我便在假期和星期天里去推板车挣钱。1958年暑假,天气异常炎热,我匆匆吃完早饭,举步朝门外走去,被十一岁的大弟弟宗元叫住,他说今天定要一起去推板车,宗元从小多病,自被蛇咬后,身体更是虚弱,家里的重活从不要他做,自然不会让他去做推板车这样重体力活;可我禁不住他的死缠烂打,只好带上了他。

                        看着有两个人,我就到阜埠河码头去找活,同一个推上岭推熟了的拉板车工人谈好价钱,我和宗元同推一辆车,从阜埠河码头到中南矿冶学院(现在的中南工大)最南端的建筑工地,每次一车装运一千多斤红砖,单边路程十二里,一趟工钱0.6元。那天太阳特别辣,我和宗元汗流浃背,第一趟完工已是十点多,为赶时间,工人用空板车拖我俩回码头,第二趟完工已到下午二点了,我接过一元二角钱,拉着弟弟高高兴兴回家,宗元早就在叫饿,我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便在矿冶学院大门口的大饼摊子上买了一角钱大饼,两人分食,狼吞虎咽几口下肚,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晚上把剩余的1.1元交给母亲。

                        晚上我早早地睡了,半夜里听到母亲焦急的声音,睁眼一瞧,母亲正在问宗元“哪里不舒服”,姐姐站在一旁,递送着冷毛巾。我问妈妈宗元怎么了,妈妈说宗元发高烧,浑身滚烫,右肩与颈交接的地方长出个大疖子,通红通红。天没亮母亲急匆匆地搀扶着宗元去了长沙市四医院。

                        整整一星期才治好他的疖子,打针、吃药医药费用了近四元多,我俩推板车交给妈妈的钱才1.1元,治病花去了它的三倍多,真是得不偿失。

                        从此,我再也不敢带宗元去做这样的重体力活了。

                        自人民公社化后,灭绝了个体小商小贩,我家那个巴掌大的的小摊也关张了,全家生计只剩下母亲替人织毛衣一条路。

                        1955年8月,国务院相继公布实施《市镇粮食定量供应暂行办法》《市镇粮食定量供应凭证印制使用暂行办法》,实行四证三票制:市镇居民粮食供应证、工商行业用粮供应证、市镇饲料供应证、市镇居民粮食供应转移证。发行全国通用粮票、地方粮票、地方料票。

                        最初的粮食定量还宽松,母亲口粮按劳动者定量,为31斤,取消小商小贩后减至27斤,再减至24斤;姐姐读中学定量30斤;我和宗元26斤和24斤,宗平18斤,每月定量的粮食尚有结余。

                        1959年初苦日子来了,物资匮乏,一切生活物品定量供应,食油定量减至每人每月2两,我家一个月食油仅有1斤。接着各种票证相继出炉,全国国票、地方票多达万种之上。猪肉供应逐年减少,直减到每人每月2两,肉店每天挂出瘦不拉叽的几十斤肉,不到一小时就售完了;禽蛋类和牛羊肉等干脆从人民的视线里消失了。最苦的时候,蔬菜也发证供应,每人每天半斤,蔬菜定量还不见得能全买回来,国营蔬菜店的菜顶多能卖两个小时,店门一开,人群沸腾争先恐后,抢不到菜的人只能望着空空如也的货架兴叹,因为蔬菜的定量隔天就作废了。中央号召“低指标、瓜菜代”, 一切土地归公社,田都种不好,哪来的瓜菜?

                        鱼(按节日配给)、肉、豆腐、食盐、火柴、肥皂、布、棉花、糕点、香烟、糖、煤、煤油等一应生活物资全部按人口户头发票供应。百货商店宝笼柜和货架上摆放的只有瓷碗、搪瓷类货物以及日记本、钢笔文具类货物,偶尔看见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几只手表,那是为体现物资丰富社会繁荣、为点缀国营商店而陈设的,因为购买它们要凭特供票,一般这些物品是在特供商店里购买。

                        全国人民生活艰苦已达极限,我家更甚,从1955年10月到1962年10月整整七年里,我们姐弟难得吃一根三分钱的冰棒;即使在外劳作得喉咙眼里冒出火来,也舍不得花一分钱喝一杯大碗茶。

                        口粮定量每月母亲减至22斤,最小的弟弟18斤,宗元24斤,我和姐姐27斤。用在物资丰盛的年代,这个定量真的多了,谁也吃不完,要知道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吃,就是用于喂猪的细糠都成了营养品,只有患上水肿病的人才有少量配给。山上、田边和路旁的各种野菜、蒿子、槐花全采光了,那几年走在大街上,满眼全是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的人,看不到一个孕妇。

                        经历了那个岁月的中国人,想起三年苦日子都会心惊肉跳。

                        我们的口粮本来就不够吃,又缺盐少油,蔬菜时有时无,没菜时最好吃的就是用酱油拌饭吃。每餐吃不饱,母亲还不得不减少我们每天的定量,抽出一点粮票卖掉,用这点钱买回其他的配购物资。我和弟弟们经常坚持把一天的饭一餐吃,但求饱餐一顿过过瘾。

                        1960年6月,姑妈突然带着二弟宗亮从合肥来到长沙,姑妈说:“宗亮不听话,学习不认真;总在河边玩,万一出了事,嫂嫂带的儿女个个听话,我怎么交代呀!所以送了回来,一则让嫂嫂教育他,二则你们一家该团聚了。”姑母承诺今后每月寄给我家的生活费从10元增加到20元钱,她会竭尽所能帮助嫂嫂养大五个孩子。要是没有舅舅和姑母,光凭母亲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支撑下来的,我们弟兄肯定逃不出骨肉分离的厄运!因为舅舅、姑母寄来的钱,可以买回定量的大米,大米时价每斤0.098元,至少可以靠买回来的大米维系生命。

                        初见二弟宗亮,他的确比我们好动得多、调皮得多,常喜欢在小弟宗平身上练手掌劲,宗平挨了打从不告状,有次我看见他手掌在宗平身上砰砰地打,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他一点就透,从此学着我们的规矩,兄弟间友爱和睦。

                        1959年10月中旬,学校组织的支农活动,到长沙县谷山公社秋收,农民的生活很艰难,公社集中为学生开火做饭,我们按定量上交粮票,为让我们能多吃点,公社在每餐的饭里掺杂些红薯,大锅大灶,还是柴火饭,特别的香。每天下午,公社还派人给在地里干活的学生发一个生红薯。没有菜,几乎顿顿吃从地里挖出来的蕹菜根,无油少盐煮得稀烂,我们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十五天后回校,我把省下来的十几个红薯带回家,全家人饱餐了一顿。

                        从1955年9月到1960年10月,母亲拖着条跛脚,克服着心痛病,忍受着外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劳累着,她的心病和腿病就越来越重,特别是腿,经常痛得寸步难移,歇歇停停依旧奔走在荣左路上。每次脚痛得无法忍受时,她就在棉花厂药店花0.06元钱买二包“何济公”粉剂,和着唾液吞服下去,重新上路。母亲能喝点酒,一两“冯了性”药酒能止住她的痛,而且比“何济公”粉剂效果强好多,为了省钱,妈妈总用“何济公”粉剂镇痛。经常看母亲买药的售货员于心不忍,关切地劝妈妈少吃“何济公”,喝点“冯了性”药酒对身体好些。母亲摇摇头笑笑说:“不行啊,五个孩子要吃饭啊!”

                        1962年9月,我和姐姐参加了工作,我间常给她买瓶药酒,“何济公”的用量减少了,直到1964年才与“何济公”绝缘。1966年仲夏,我从外地回到长沙,利用船在港口的时间回家探望母亲和弟弟宗平,宗平欢笑着跑到我身边,问:“带回什么好吃的东西?”一见我从书包里拿出瓶“冯了性”,他的欢乐顿时消失了,哭丧着脸说:“哥哥,莫再买药酒了,叫妈妈也莫再喝酒了。”我忙问出了什么事,宗平说:“前几天妈妈喝了药酒,突然大哭大笑,怎么也制止不,我以为妈妈疯了,吓得半死。”看着一脸愧疚的母亲,没等我开口,母亲说:“我保证今后再不喝酒了,宗凡,你在水上工作,风湿重,这些药酒你拿去喝。”我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触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一时不能自已,哭一场将胸中的郁闷吐出来,未必不是好事。我和姐姐每月工资34元,各寄回家20元,40元维系分开的两个家,着实难得很,1962年9月父亲带着二弟宗亮回到零陵乡下,母亲和二个弟弟住长沙。母亲心里的苦和难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想到这,我笑笑说:“没事,还是喝点吧,控制点量就行。”母亲的脸又呈现昔日的坚毅,决绝地说:“不喝了,你买伤湿止痛膏吧,以后只用膏药。”

                        1960年6月,我家从麓山南路12号迁居天马山下荫马塘7号,这原是邓姓两兄弟的一个大院,邓家老大在土改定成份时被划成地主,他的大部分房子被政府没收,只留给他们一间半做住房,没收的房子归岳麓区房管局,房管局分配院子西北角的一间正房、一间三角形的小厨房给我家居住。

                        院子南墙外长着一棵大樟树,树龄已过百年,树干要四个大人手牵手才能围住,大树笼罩着大半个院子,树冠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如华盖一般,苍劲的躯干爬满岁月的皱纹,镌刻着风尘的痕迹。大树张臂迎风,伸手留云,月上枝梢,满院银光点点,显得格外清幽。树冠浓密处有二个鸟巢,为数不多的鸟,飞翔和鸣唱都恰到好处,不惹人心烦而给人以身处大自然的愉悦。夏天骄阳似火,小院里树影婆娑,十分凉爽,是小院人家钟爱的纳凉地。

                        院子西边一条三米宽的小溪流过,四季常流不息,溪水来自岳麓山流向荫马塘,溪水最浅时有一尺深,常见游鱼戏水;每逢春季,溪水满沟渠深约一米多,荫马塘的鱼窜入渠沟,逆水而上,站在溪边,用漏网就可捕到一、二斤重的鲤鱼。

                        院里住着六户人家,湖大司机邓炳炎一家,原房东邓照明一家,卖甜酒为生的柳妈妈一家,湖大理发师胡妈妈一家,张建母子一家和新搬来的我们家;六户人家子女加起来有十四个,孩子和孩子是自来熟,按年龄我就成了娃娃头,都管我叫 “大哥哥”,现在最小的孩子也过了五十岁。

                        1960年9月,母亲瘫痪了,过度劳累加上长久的营养不良,母亲的风湿病再度复发,手脚关节一夜间全部变形,整日躺在床上,痛得日夜呻吟,到晚上又怕吵醒我们,咬着嘴唇强忍,早上起来,总看见母亲带血的嘴唇。祸不单行,母亲又患上水肿病,全身浮肿;肺也出了问题,干咳不已。经群众评定,居委会送来几样营养品:二斤细糠、半斤黄豆、一瓶橘子罐头。

                        街坊四邻都说母亲难逃此劫,这让我忐忑的心更加惊恐,母亲却轻描淡写地安慰我们说:“我是盆箍,盆箍断、盆就散架了,家就像一个木盆,我一死家就散,放心!我肯定不会死,一定会看到你们个个成家成才。你们也不要绝望,要相信‘粪堆也有发热之时’。”母亲凭着这个信念,无畏地直面疾病和死亡,说起来真的难以置信,母亲在没看过一次病、没吃过任何药物的情形下,活了下来,还活到了二十一世纪,是荫马塘他们那代人中唯一活到新世纪的老人。

                        母亲累到了、病倒了,为了活下去,我和姐姐不得不辍学四处找事做,努力寻求稳定的工作,没有地方招收十五岁多的孩子,我只得打些短工和零工。

                        街道居委会介绍我去了几个单位,都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不予录用。我随同学的哥哥到河东的建筑工地,想报名挑土方,那个工头乜斜着眼左瞅瞅、右瞅瞅,轻蔑地说:“不要!太小了,只会喝别人的血。”工地挖土运土按立方计算工钱,工头手下一般有二三十个人,轮流挖土和挑土,工钱是平均发放,人小不能同壮劳力做出一样的劳动量,同等的分钱无疑是侵占了他人的利益。

                        四处碰壁,居委会借给我一部破木轮板车,它不同于使用内外胎充气的胶轮车,木做的轮子,一条二寸宽的橡皮带包垫着轮子边,以减少与地面的摩擦力,可以稍微减轻拉车人的劳动强度。这辆木轮车的左轮橡皮带中缺了二寸,轮子每在地上转一圈,就重重的咯噔一下,车子的重量在肩头上颠压一下,去修理又舍不得钱,那时候小呀,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去找一块同样厚薄的橡皮,把它钉在缺口处,就不会遭受板车无休止颠压的折磨了。

                        有了这部板车,我每天到湖南大学家属区,家家寻问要不要买煤送煤,谁家需要,就把煤证、钱和盛煤的家什交给我,我到八字墙的煤店买煤装框,再把煤送进他们厨房指定的地方,一百斤煤收0.3元的工钱,一次能运送三至五家的生活用煤。湖大建设村在岳麓山南的坡上,煤最难送,而且也不加钱,板车拖不上去,只能把煤车放在坡下马路边,然后一担担跳上去,坡有一里多远,每挑一担煤上去要歇好几次,车子在路边等候时还要一个人在马路边守着,大部分时间是姐姐协助我卖煤送煤守车,她不能协助时,我将煤车拖到建设村坡下,在马路上大叫弟弟来,建设村坡下距荫马塘7号大约一百多米远。

                        就是这样送煤的事也不是天天有做,一天能收到三四家的煤证就大幸特幸了,因为能挣一元多钱,经常为收不到煤证而发愁。没有煤运送的时候,我拖着板车带着撮箕扫帚到阜埠河码头和路面上收集散落的煤,运气好一次能扫个十来斤煤,积少成多,积到几十斤就卖掉,也能挣上几块钱。

                        有次运煤,天下大雨,我和姐姐把油布盖在煤箩筐上,自己冒雨,浑身湿透了。姐姐当晚病倒了,姐姐在附中上学时,特别积极,处处争先,在京广复线的劳动竞赛中,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劳动过度,突然休克,老师和同学把她送回家,饭都吃不饱,哪来钱看病?营养更谈不上,身体怎么能够恢复?她的头痛头晕日益加重,以致只能长时间卧床休养,休养中,她向居委会借了部纺车,接乱麻纺线,纺成麻线滚成团交居委会,麻线是按斤付工钱的,为多挣钱姐姐总是纺麻到深夜,价钱太低,劳累一个月也挣不上10元钱。

                        1961年1月下旬,舅舅和姑母知道我在长沙难找工作,就寄来二十元钱,要我到合肥去碰碰运气,正巧小表哥所在的汽车队招砸焦煤的临时工,我可以先做临时工再寻求招工的机会。我归还了木轮板车,在街道办事处开了个探亲的证明,兴冲冲地独自奔赴合肥,十五岁的我,一路上做着许多美丽的梦。

                        从武汉到芜湖六百公里水路,沿途停靠,客轮顺水航行要二十四个小时,我买到最低5.8元的统仓票,统仓在船最底层,座位少,人多,船上百分之七十的旅客都是席地而坐。上船后我找了个角落栖身,听着机器的轰鸣声,带着对前途的信心,天刚黑我入睡了,这是大半年来第一个安稳的觉。五点醒来,我的周围东倒西歪靠着许多旅客,旁边坐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单薄清廋,在昏暗的灯光下聚精会神地看书,见我醒来,关切地问:“小弟弟,你一个人吗?”听到同母亲一样口音的南京话,我倍感亲切,点头“嗯”了声,他收起书与我聊起天来,他说自己中专毕业,在马鞍山钢铁厂当技术员,到九江出差,现在是回厂去。我毫不保留地告诉他:家贫,初中肄业,独自到合肥投亲。他叹息了一声,说:“还是要多读点书啊。”随后聊些我能懂的三国水浒的故事,见我用白开水吞咽母亲为我烧烤的两个细糠面饼,他默默地站起身,拿过我的搪瓷杯,回来递给我一杯滚烫的水,说:“糖开水,你喝吧。”几年不知糖滋味,我竟一时手足无措了,一户人家一个月几两糖,这么金贵的东西,谁舍得给人,他还泡了一满杯,尝尝真甜,我感激地看着他,他却同我讲起武松来。到芜湖前,他拿出一张纸,边说边写:“我叫马安植,地址写在纸上了,以后给我写信吧。”又带着遗憾地说:“你记心这么好,三国水浒比我还熟,不读书真的可惜了。”

                        下午船到芜湖,我依依不舍地告别马大哥下船去轮渡码头,过河到裕溪口,坐火车到合肥,一路上在庆幸自己运气好、兆头好。

                        芜湖过河到裕溪口,二个多小时火车到合肥,第二天,小表哥朱家骝把我接到他工作的长途汽车运输队,在队长的安排下做临时工,一天工作八小时,工资1.2元,把大块的焦炭敲成鸡蛋大小的碳球,简单、劳动强度不大,一起敲焦炭的不是半大小子,就是妇女。七八个人围在焦炭堆前,乒乒乓乓、说说笑笑一天过得真快。可惜只做了三天,汽车队为压缩开支,辞退了所有临时工。

                        刚有工作就失业,只好跟着姑母扛着把铁锹当零时汽车装卸工,那个工作就如同今日的散工,站在马路边等着需要装卸的司机叫,每部车只要六个人,而往往是数十人争抢着上汽车。爬上汽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先要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关注卡车的停靠和司机的叫声,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汽车,好在大家自觉,遵守不成文的约定,先上六人的随车工作,后上的下车等下一趟。姑母很灵活,每次她都能抢占先手,而且还要把我拉上车。卡车开到煤场是上煤,开到单位是卸煤,上煤坐空车安全,卸煤坐在煤堆上,飞驰着的汽车让人胆颤心惊。司机总像催命鬼一样“快快快”地厉声吆喝着。打煤过程中,不小心伤人很平常,姑母就上煤中就被旁边的小伙子铁锹划破了左鼻侧壁,一寸多长,鲜血直流,幸亏不深,闯祸的小伙子把姑母送进医院,清创包扎好伤口,付清挂号、诊治费,问姑母该怎么赔偿,姑母淡淡地说:“讨生活都不容易,算了,你今后做事千万小心点。”

                        除装卸汽车外,姑母带我到国营商店排队购买不要糕点票只用粮票的粗粮饼干,买回再高价卖出,这是政府打击的投机倒把行为,商店规定每人只能买一次,我在第二次排队时被商店工作人员认出抓住了,硬着头皮坚持说来自外地,卖点心为充饥,他们凶神恶煞地搜身,查无所获后,没收了仅有的半斤粮票和0.32元,最可惜的是他们也没收了马安植大哥留给我的纸条和附中的学生证。

                        春节前,姑母带着我到邮政局,填写一张十元的汇款单,一再嘱咐我写上“这是宗凡在合肥挣的钱”,填写完姑母要我给她念了一遍。

                        为让全家人能过好年,姑母独自爬汽车到合肥外八十余公里的东关乡下,找当地农民买干胡萝卜樱子,农民把收割胡萝卜果实后遗弃的叶茎收集晒干,留着没粮吃时充饥,胡萝卜樱很嫩很嫩时是兔子的最爱,没见过人当菜吃,长老了猪都不吃,现在成了救命的仙草。两天后,风尘仆仆的姑母得意地提着一小包干胡萝卜樱子回来,当晚用开水泡了一把,然后切得糜细糜细,和在大米中煮成饭,不管怎么捣碎、怎么煮,它始终如干草咬不动,怎么下去的还是怎么出来。1961年2月14日年三十,就是这种饭,让我吃饱了肚子。

                        春节后,姑母仍带着我打零工,舅舅四处求情托保,始终没能找到工作。2月下旬,我带着舅舅给我的路费,临别前,姑母用了家中的二斤面粉,烤成十六个面饼让我在路上吃,芜湖到武汉的船上水航行要整整两天,加上两边的火车,路上的耽误三天多才能到家,十六个面饼足够路上吃的,可我知道家里已多年没看见过小麦灰面了,一定得多留几个让大家尝尝,每天只吃二个饼,到汉口化0.1元、二两粮票吃了碗热干面,回到离开一个月的家同母亲姐弟共享面饼。

                        回长沙后,依然为寻找工作的事奔波发愁。

                        1961年4月,街道居委会介绍姐姐宗明到湖南大学桃子湖渔场当会计。介绍我到湖大总务处自行车修理店当学徒,每月工资十八元,报到时,我心里充满感激,立誓一定好好工作。修理店连我共三个人,二个师傅一个学徒。师傅是社会青年,做私活,用公家的零件修配自家的自行车,材料零件登记他俩人互打掩护,我用你证明,你用我证明,我很反感这种损公肥私的行为,认定他们不是正派工人。每天上班我最早到、最晚走,一人打扫店里的卫生,努力学习自行车修理的各种技能,工作的第十天,湖大总务处一位负责人来修理店修车,见我在为车轮正盘,随便询问了我的家庭和失学的原因,我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说了父亲的历史和我退学后的遭遇,听后他沉着脸一言未发走了。第二天上班,师傅通知我总务处辞退的决定,听此消息,我完全蒙了,一个极简单的、最下层的自行车修理工都要讲出身!与此同时,姐姐也被辞退了。

                        十六岁的我第一次感到惶恐绝望,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无助。

                        我拿着修理店里结算的5元工钱,拖着宛如千斤的双脚,一步一挪走到岳麓山下桃源村的山塘前,痴痴地望着静静的水面,呆呆地站着,泪流满面,站了好久好久……十四岁后再没人见过我流泪,实际上我多愁善感,泪泉特别丰富,只因是老大,打脱牙齿和血吞!泪流在人后,决不在人前!这就是父亲遗传给我的性格!

                        抬头问青天:一家人生存的希望在哪里?

                        我不敢面对风湿病瘫痪在床的母亲,病痛的折磨已使她奄奄一息,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无情的阶级路线掐灭了。

                        要不是看见几个学生回家,我还会痴痴地站下去,最近拖板车、到合肥打工的所有经历一幕幕重放,绝望最终被肩头的责任击退。我抹干泪水,咬牙从5元钱里花0.64元钱,当然还用了粮票、糕点票,买回一斤桃酥,到家递給母亲,妈妈吃下二个桃酥竟奇迹般地来了精神,复苏了生气。后来的几十年中,母亲总说是几个桃酥把她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所以,我对桃酥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几十年来桃酥始终是我最喜爱的点心。

                        姐姐先到家,母亲知道姐姐被辞退,还残存一点希望,当我拿桃酥给母亲时,她什么都明白了。母亲叫宗元和宗平吃桃酥,他俩说:这是妈妈治病的单方,任何人都不能吃!八岁多的弟弟都这么懂事,什么样的难关闯不过去呢?

                        母亲异常镇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天下之大,总有一条路是我们的!”

                        谁也没哭,谁也没说丧气的话,母亲的坚定使我信心倍增,“明天再去找工作!”这是我和姐姐的信念和决心。

                        一家人生死与共的情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啊!
                     心宽天地阔,华发亦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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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角钱的馈赠

                            说来你不会相信,二角钱的馈赠竟影响了我的一生。真的!我绝无半点夸张之意。

                            一九六0年初,我尚未满十五岁,家遭变故,家中唯一的支柱——母亲因长年历尽风霜老疾复发瘫倒在床,一家五口(二弟宗亮在合肥)的生活来源就只有舅舅、姑母每月按时寄来的十元钱了。迫于生存,正读初三的我和正读高三的姐姐,只得在第一学期末办理了退学手续,外出寻找工作挣钱糊口。

                            半大不大的少年,正式工作是很难找到的,也就只有去做最原始的、纯出力气的小工,倘若一天能挣上七、八毛钱,一个月下来会有20元以上的钱,家里的生活就可以维持了。那个时代,1元钱能买12斤半大米,大米每斤0.098元,当然是在有粮票的前提下。黑市的米价是其四倍,达0.4元一斤,我家自1959年下半年以来,每月都要从口粮里抠出点粮票,卖掉以购回其他配购物资。

                            辍学后的第一天,心情不同以往,过去推板车心存游戏之意,这时的我大有壮士出征的豪迈:责无旁贷心甘情愿去承当起家庭的生活担子!早八点我赶到左家陇街道办事处,出示肄业证书并申请安排工作。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湘江西岸的阜埠河货物集散码头,码头上堆满了煤炭、红砖和磷肥,将这些物资运到各个商店和建筑工地,全凭两轮人力胶轮车,中途从八字墙到矿山研究院是个长长的上坡,一个人拖着一千多斤重的板车,就算最壮实的劳力在上坡前,也会喊小工帮忙推车的。以前我只能守在这里等着推上岭,今天不同了,我长大了,不想再单纯地推上岭,而想找能做一整天、甚至连续长期的活干。

                            我在码头上挨个寻问搬运工人,要不要包天的小工。人都嫌我小,摇头拒绝;有人愿意雇我,但我看是那种五大三粗、一脸不和善的古铜色壮汉,着实让我难以放心就自动退缩了。

                            好不容易遇上一位长得秀气点、面似和善的搬运工人,谈好了价钱,便跟着他的板车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码砖、卸砖、推车,直干到下午七点钟,卸完最后一趟红砖,他从汗津津的衣兜里摸出钱,手一扬,一张五角的钞票飘落到地上,看也不看地我说:“拿去,你的工钱。”

                            我怯生生地弯腰拾起钱,小声问:

                            “伯伯,不是说好一天七毛钱吗?你少给了两角钱。”

                            他这才回过头,冲我诡异地一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值吗?”

                            我委屈地流出了眼泪,喃喃地说:“你怎么能不讲信义、不讲道理?”

                            “哈哈哈……”他一阵大笑,说:

                            “信义?道理?几个钱一斤?‘胆大包天吃饱饭,阿弥陀佛饿死人’。这就是道理!真是个小傻瓜!”

                            “哈哈哈……”他留下一串狂笑拖着空车扬长而去。

                            从小接受诚实、信义教育的我,完全被这肆无忌惮的怪话怔住了,我惊恐的看看四周的搬运工人,看到的尽是一张张无动于衷的脸。

                            这就是我步入社会的第一课。

                            另一课是在我离开合肥返回长沙的途中上的。1961年1月,舅舅把我叫到合肥,然而到合肥仍然四处碰壁,工作比长沙还难找。无奈只得打道回府,舅舅拿给我20元做路费,我算算从长沙到合肥时只用了17元多,到合肥把剩余的二元多全数交给了姑母,所以我只拿了18元做回家的路费以及姑母用面粉烤的十六个面饼。

                            合肥到裕溪口的火车票价2.8元,裕溪口渡长江到芜湖轮渡票价0.16元,一天两顿饭化去0.32元,芜湖到汉口的统舱船票5.8元,不曾想因长江风暴,船期延误了,无奈在芜湖住一晚旅社用去1元钱,船航行两天两夜到汉口,芜湖的一天和船上的两天,三天吃饭共用1.2元钱,凌晨到汉口,买到晚上十点的慢车票,票价6.3元;三天来每天两顿,在汉口闲逛,一整天吃了三个包子,傍晚上车前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咬咬牙再买三个包子,狼吞虎咽吞下了肚,这天花销共0.3元。到此,身上只剩了0.12元,从长沙河东到河西的轮渡票价为0.08元,到家还能剩四分钱。我真的得意自已会精打细算,尽管在路上多耗费了一天,18元钱还是能送我回家的。

                            上火车后,精疲力竭的我,头枕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漆黑里一闪而过的点点灯光,这一年中的种种往事涌现出来,悲哀和愤慨、彷惶和疑惑,穷困和辛劳、歧视和欺凌,一齐袭上心头,儿时争做新中国少年先锋的信念动摇了,做诚实人的道德底线动摇了,冷漠和怀疑充斥心间,我开始用另类眼光审视过往和外界事物。

                            黎明,和熙的阳光把我从昏睡中唤醒,迷梦中的往事像消失了的黑夜,留下几分寒意便无声无息地去了,面对难以预料的前途我忧心忡忡、惶恐不安,大脑里却挤进了刚刚悟到的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火车刚驰过汨罗,车厢里传来一片欢声,是列车员推着面包车来了,凭汉口到长沙的长途车票每人可买两个面包,不要粮票只收0.2元,这在全国性大饥荒的时代,能买到不要粮票的食品,是一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我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仅剩的一角二分钱,心底长叹了一声,这是我渡河回家的唯一资费,失去了它,我将流落在陌生的长沙城。此刻,肚子也“咕咕咕”地折磨起我来,真是万般无奈、百感交集,我强忍着饥饿,心中一遍遍想象着弟弟们见到那十六个白面饼时欢腾雀跃的样子……于是,我转脸恨恨地望着窗外,不再理会沸腾的车厢。

                            “小弟弟!”一声亲切的呼喊打破了我的幽怨。

                            我回头冷冷地看看那叫我的人,他四十来岁,衣着朴实,清瘦单薄,瘦削的脸堆着微笑,微凸的眼晴很有神,举止坚定而自信,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脸色,依旧和颜悦色地问:“你到哪里下车?”

                            “多事!”我冷冷地应道。

                            “听到了吗?长途票可分配两角钱的面包,大家都买了,你呢?我们是一起在汉口上的车呀。”他丝毫不在意我的抢白,依然是平静的柔声温语。

                            我瞟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再理他。此刻他的话音还是顽强地钻入我的耳底:“小弟弟,你一定吃过不少苦吧!有苦才有甜啊。小弟弟,你还小,未来的路还长得很,要相信自己,相信未来!……”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拉过我的手,在手心里按下了二角钱,继续说:

                            “贫穷不是耻辱,丧失了志气而自暴自弃走上邪路,那才是耻辱。在今天,吃苦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啊!”

                            我执拗地要张开手掌,不肯接受那两角钱,他却有力地把我的手屈成拳头,站起身来,笑着说:

                            “我要下车了,以后有缘我们再见吧。”

                            说完他松开了我的手,提着一个简陋的旅行袋匆匆走向车厢车门处。然而,我在长沙出站时,又看见了他那单薄而坚定的匆匆背影。

                            从这以后,每当我因困苦而怨天尤人时,每当我因打击而愤世嫉俗时,每当我因挫折欲玩世不恭时,他的身影、他的眼光、他的话语就会重新闪现在我的眼前。就是这区区二角钱,居然成了我一生的精神导标,终使我安然度过了那些常人无法想像的苦难,乐观地坚持“存其心,养其性”,昂首去争取自己的目标、去面对世人和社会。在知天命、达世事的路上一直走到了今天。
                         心宽天地阔,华发亦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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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中送炭的贵人可遇不可求,命理和修心有影响。人皆有佛性,人皆可为尧舜,不妨多做送炭人,积小爱为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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